巨大的冲击波再次席卷实验所。
秦东即便站在门口也被气流顶翻在地,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没有被死神带走,是听见了从远及近的急救车的声音。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抬起,放在了担架上。
“心跳微弱,准备心肺复苏。”
秦东意识已然清醒,他能够清晰地知道医护人员给他施救的过程,但强烈的倦意还是令他睁不开眼睛。
但他还有想确定的事,于是他拼尽全力伸出手,凭感觉抓住了一名医护人员的手。
“姜...姜国成...还活着吗?”
医护人员的声音里尽是疑惑。
“姜国成是谁?”
秦东此时已经筋疲力竭,但得不到这个答案他怎么能放心睡去?于是他拼了命,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匀了匀气,说道。
“他也在实验室。”
然而,秦东没等到那个他心中预想的答案,反而等来了医护人员奇怪又刻薄的声音。
“他啊?姜国成嘛?还没死呢!你怎么好像很盼着他死一样?你对他做什么了吗?”
秦东闻言心中一凛。
不可能!他明明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姜国成死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而且,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自己已经听说过了姜国成的死讯,而且后来还参与了他的小型追悼会。
甚至因为他在救护车上还不忘询问姜国成的情况,后面还狠狠搏了一波同情,才让他那么容易就得到了公众的认可。
可他明明刚刚才遭遇了爆炸?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秦东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这个消息,他猛地睁开双眼,身体里也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支使着他坐起身来。
他要质问这些医护人员,却不想,迎面的,竟然是‘姜恩’‘姜辞’与‘林樾山’三人。
他们三人此刻就穿着医护人员的衣服,神情冷漠地看着秦东,手中拿着急救的工具,却丝毫没有操作的意思。
秦东只觉头皮发麻,他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只慌张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几人的眼睛。
‘姜辞’皮笑肉不笑地张口询问秦东。
“秦叔,你还没告诉我们答案呢,你对姜国成做什么了吗?”
秦东被这一句问得呼吸困难,他捂住突然抽疼的心脏,重重地倒回了担架上。
谁知‘姜恩’不依不饶。
“秦叔,你说话啊。”
秦东眼看自己装晕无望,才敢小声嘟囔着辩驳。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不知怎得,明明是狡辩,秦东却越说心里越有底气。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错,他只是什么都没做!
于是,他狡辩的声音越来越大,又猛地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想冲着三人喊出自己的答案。
这一起身,秦东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在担架上,而是在自己的家中。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秦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顿觉身体上也汗津津的,于是将睡衣胡乱脱了下来,扔在一边。从衣柜里又找了一件新的穿上。
他感觉到一切是这么的晦气。
已经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梦见当年的事?
而且后面的是什么,竟然还梦见了姜恩和姜辞,还有那个陌生的孩子?
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做这样的梦。
他们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
秦东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才五点钟,可他已经完全没了睡意。索性走出卧室,下楼到客厅处透透气。
秦东缓了好一阵子,仍觉得燥热,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装咖啡,咕咚咚几口喝光。思考片刻后,转身走到一间隐蔽在墙后的房间中,坐在了他的荣誉墙对面的椅子上。
在这里,他才感受到了宁静。
这是秦东最喜欢的地方。哪怕这间屋子只有十几平米,甚至不及他这套豪宅的二十分之一。
只因这面墙上,奖杯奖章奖状无数,整整齐齐的陈列在上,全都是姜国成死后,这七年间秦东所获得的成就。对,是秦东他自己的个人成就,不是‘靠’或者‘和’姜国成的。
功成名就之后,他学着那些成功人士的模样,置办了不少华而不实的东西。
比如这套豪宅,他平时只用卧室和客厅,连书房都很少进。
那套招待客人买回家的咖啡机,也只用了一次。此后他也都是喝着几块钱的瓶装咖啡,对付了事。
这些年,他活得很糙。
时常会有种,自己与生活并不匹配的怪异感。
但他只要看着自己的这些荣誉,就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确实做到了比姜国成站的更高的誓言,也摆脱了多年来不是项目第一话事人的窘境。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些年是如何放弃良心,不择手段。以至于这么荣耀的一切,都轻易不敢示于人前,只敢锁在这小小的一间书房中。
秦东在心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同时他也说服了自己。
只要自己认可这些奖杯的价值,放在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想到这里,他上手抚摸起其中一个金灿灿的奖杯。
上面的获奖日期,是在姜国成死后的第四年。
这是他常拿出来观赏的一个奖杯。
因为它是由那位当初不肯留在实验所等自己解释,就毅然带着整个团队离开的院士颁发给自己的。
他仍然记得获奖当天的心境。
“恭喜你,秦工。”
院士仍是那样笑眯眯的,将手中的奖杯稳稳地递到了秦东手里。
秦东接过奖杯时,故意将腰弯的很低,让自己与佝偻的院士齐平。
他在院士的耳边问。
“院士,你觉得我现在拿着这个奖杯,是那个说了算的人吗?
秦东没有得奖时的兴奋,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士那错愕的表情,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秦东本该无比珍视这个奖,毕竟终于在看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扬眉吐气,可他每每看到这个奖杯,都会想起那天姜国成放任自己在院士面前出丑的不堪。这完全不是一个奖就能填平的。
以致于他对这个奖杯,总有些复杂的情绪。
秦东的手指摩挲着奖杯镌刻的日期,熟悉的那种愤恨情绪涌上心头。
“它明明可以早四年到我的手上!”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秦东不自觉地大口喘气,突然,他感觉到一股暖流从鼻腔迸发。
啪嗒——
奖杯上绽开了一抹红色。
秦东意识到自己又流鼻血了,于是赶紧冲进卫生间。
一番清洁后,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苍老又苍白的自己,心中无限的怅然。
自从他确诊癌症后,衰老的很快。
他已经记不清几年前还活跃在一线时自己的样子了。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爆炸。
毕竟自己当时还算年轻,根本也没有听过身体有什么病症,他怀疑仪器爆炸溢出的射线导致了细胞病变。
秦东觉得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
但其实,他还有机会,让一切回到原点不是吗?
只要仪器可以重启。
镜子中的秦东不再畏惧直视自己的衰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眼睛。
“只要下定决心,一切都不困难,不是吗?”
救护车上。
林樾山躺在担架车上,额头汗珠密布,眉头紧皱,他的嘴巴微微张合,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
姜恩坐在旁边,一脸担忧,她情不自禁攥住林樾山的手,试图想让他放松一些。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晕倒。
只希望林樾山能够快点好起来。
林樾山此时正在梦中挣扎。
他又回到了那个停滞的空间中。
无尽的黑暗中,火反而成为了光明之源。
一切是那么的压抑。
林樾山强制自己不要沉溺其中,而是仔细地观看起现场。
火是他能看到的场景中,最先出现的元素。
而过去的几次梦境中,他都疲于在无穷尽的火中,寻找着那双手。
于是这一次,他选择仔细观察着每个方向火的走势,这是他能够为了充分利用自己的记忆优势想出的笨方法——既然他可以记住一切细节,便从细节中抽丝剥茧,更快地定位到事发的源头,迫使自己看到更多更早的真相。
很快,他便从一片火中发现了细微的不寻常,同时,过度使用精力观察场景,也让林樾山的头明显感觉到发沉。
他强迫自己不要被身体呈现的疲态裹挟,硬撑着身体,顺着这个方向,一路直行。最终看见了一整团的白色。
林樾山既欣喜又疑惑。
果然这样的方法是有效的。可那团白究竟是什么?
很快,林樾山的头开始剧烈的痛,他不能再向前走去,可他明显发现这团白色似乎有着细微的移动。
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知道更多。可林樾山的眼皮却越来越沉,不受控地合上了眼。
到最后,林樾山几乎可以算是靠着自己的毅力,在观察着梦中的情形。
他的视角还是集中在那只正在呼救的手上,可这一次,他似乎看到了另一只手上的更多细节。
手腕处有着一块圆盘似的区域闪烁着金色光芒。
那似乎,是一块...金表?
林樾山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但还是没能抗住头部传来的巨大的痛苦,最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