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钟声刚刚响起。
沈崇收拾背包的动作已经快出了残影。
“后门碰头晓得哇。”
“晓得晓得。你都说了六遍了,先洗头再换衣服,我到时再叫个黄包车,一准误不了!”
李小南也兴奋地不行,照平时早就不耐烦沈崇这通啰嗦了,可今天话到了嘴边都是飘着的。谁叫他们今天约好要去歌舞厅见见世面。
“你们去哪?”
瞥到一旁不紧不慢发问的林樾山,李小南这才一拍脑门,坏了!忘了跟他提这事儿了。
李小南有自知之明,没有林樾山这副好颜值压阵,就算是沈崇和李小南造型再拉风,恐怕也不会有美女搭话,那他们捡漏的计划就...落空了。
不行,林樾山一定要去!李小南暗暗下决心。但直说的话他一定会拒绝,可到哪找个现成的借口?
李小南求助地看了看沈崇的方向,可沈崇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他今天要做个全套造型,不抓紧点还真有可能赶不上开场秀。
“那个,那个...我们要去看艺术..艺术展。对!我们约好看展。”
李小南最终找到了借口。
林樾山挑眉,自己怎么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展?还不等林樾山思考,李小南就挎住了他的胳膊。
“山哥,一起去学习学习吧,看完肯定灵感大爆发。”
林樾山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胳膊,理了理衬衣。
“可以。”
李小南奸计得逞,又不好太开心,故作镇定地引导林樾山跟自己走。
坐在美发厅,等着李小南造型时,林樾山是迷茫的。
看展需要做什么造型?
这时,有个理发师碰了碰林樾山的肩膀,拿出最近流行的发型画报来。
“先生做个什么头型?”
李小南怂恿林樾山做个跟自己一样的绅士分头,林樾山看了眼李小南头上那还没完全抹开的半瓶头油,微笑拒绝。
李小南打量了一下林樾山简单质朴的衬衣西裤,犹豫地开口。
“你要不要也挑一套衣服换?”
“为什么?”
“我这不是怕和场合不搭...”
林樾山顿时起了疑心。
“还要看人穿的是什么,这去的是什么展?”
李小南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汗,顿时脑瓜子转得飞快。
“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展,属于是私人,聚会(私人经营,那么多人在一起,当然算是聚会)。请的都是老板认识的朋友(多去几次,老板自然就认识了),咱们也是借了沈崇的光才能进去(沈崇花钱请我们才进得去),自然不能掉了沈崇的面子,穿也得讲究点嘛。”
林樾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当下绝大多数好作品还是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的,若真像李小南所说那样,他大概率此生都没有机会与这些作品见面。
见林樾山的表情有所松动,李小南故作退让。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你要坚持穿这些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我想沈崇也不会说什么。”
林樾山考虑再三,没有像李小南那样穿西装三件套,而是租借了一套面料较好的马褂。
“马褂会不会太...”
“我觉得很好。”
李小南想了又想,最后心一横闭上了嘴。
算了,人到了就行,不是吗?
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歌舞厅里,一派灯红酒绿的景象,林樾山缓缓地看向李小南。
“你管这个叫艺术展?”
李小南尴尬地朝空气比划了两下,硬着头皮跟林樾山解释。
“她们...恩,舞蹈嘛,对,舞蹈是一种用人肢体语言来塑造艺术形象表达艺术内涵的艺术形式。这属于是...动态的展...”
林樾山哪里还肯听李小南的废话,扭头就要离开。李小南一把抱住林樾山的胳膊,这才将他和沈崇的打算和盘托出。
“哥,你是我亲哥,只要你肯留下,今天一切花销兄弟全包了。”
“你觉得我林樾山缺钱吗,放手。”
林樾山使劲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今天李小南的力气格外大,他把自己抓得死死的。
“山哥,我最亲爱的山哥,你看兄弟我一直寡着,你忍心吗?”
“我...”
“你肯定不忍心。因为你是我最好的山哥啊。兄弟能不能有女人,全看你点不点头啊。我山哥啊,求求你,求求你。”
林樾山本想冷血拒绝,但又拗不过李小南,最后答应他坐一会儿就离开,李小南才感恩戴德地带着林樾山找沈崇。
“兄弟,这里。”
沈崇早就定好了位子,此刻他油头粉面,穿着过于繁复的双排格子西服,与那张粗野莽汉脸十分不搭,李小南还是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你俩今天这造型没用心啊,算了,今天敞开了玩,我买单。”
沈崇豪爽地说完,转头就开始叫服务生点酒。
林樾山再次缓缓地转头看向李小南,但这次他学乖了,觉得苗头不对就赶紧消失在了舞池。
此刻,舞池里都是两两成对跳狐步舞的,李小南也不怕尴尬,自己在那跟着旋律胡扭八扭地,倒也玩得开心。
突然,一段慵懒的爵士乐响起,宴会厅的灯光全部暗了下来。
宾客们的目光都投向了舞台两侧的聚光灯处,看着十来个艳丽动人的金发女郎从里面走出,个个穿着剪裁贴身的裙子,戴着小礼帽,俏皮又妩媚。
乐团无缝切换成了欢脱的曲子。舞女们便按照音乐的节奏跳起了康康舞,宾客们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林樾山无心表演,独自一人靠在沙发上,不着痕迹地观察来往的宾客中有没有姐姐。
或许来这里也并非坏事?林樾山暗忖,他的生活圈子一直以来都太过简单,而姐姐的衣着虽简单,但那面料却不像是普通人家能穿戴起的。甚至林樾山开始盘算,自己之后多尝试参与不同的场合,以扩大找到姐姐的几率。
又一曲舞毕,舞女们开始转台子。
由于出手大方,沈崇身边坐满了陪酒的舞女。可他哪里见过这架势,非但不像情场老手般与舞女们调情暧昧,反而拘谨地一杯又一杯,平等地接受着每一个来人的敬酒。让这旖旎气氛消失地无影无踪,活像一个经不住长辈劝酒的小辈。
可沈崇不觉得不适应,反而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计较对方拿的是什么酒,来者不拒。舞女们自是不能放过这等大肥羊,于是在桌上七七八八放着许多不同种类的洋酒。
“这位老板不跟人家喝一杯吗?”
其中一名舞女注意到了靠着沙发,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林樾山,她看着他俊俏的模样,眼底滑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羞意。
见林樾山不答话,舞女干脆坐到了他身边,摆出一个极为妩媚的姿势,给他端了一杯酒,朝着他的耳边轻语。
“喝了这杯,结束后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音乐声越来越欢快,人群的欢闹声也越来越大。
林樾山不想理舞女,就近拿了桌上一杯酒一饮而下。
“你的目的达到了,可以离开了吗?”
舞女一怔,但她平日里见惯了各色老板的臭脾气,并没把这事放心上,转身便又搔首弄姿地巴结其他客人。
卫生间,头脑有些昏沉的林樾山洗了把脸。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是水珠的脸上微泛红光,眼里已经有了醉意。
随手的一杯洋酒,后劲竟这样大。
林樾山烦躁地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又看了看手表。转身往李小南和沈崇所在的方向走,不想,迎面撞上了一名身穿白色旗袍的舞女。
“不好意思。”
舞女软糯柔和的声音率先响起,林樾山下意识朝来人一看,心猛地一跳。是姐姐!
林樾山的喉结微微滚动,他想和她说些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还记得自己吗?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林樾山还没从重逢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谁知下一秒‘姐姐’竟轻车熟路地攀附在了他身上。
“你喜欢我,对吗?”
舞女一寸寸贴近林樾山,目光在他的脸上游走,还渴望看到更多这个男孩失态的样子。
在名利场混了这些年,舞女早把人看得与价码一样。穿的用的,只有一流货色才能入她的眼。林樾山身无长物,周身的气质却让她动了心。见他这样痴痴地看着自己,舞女心中是受用极了。
舞女见林樾山没有动作,干脆轻扯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贴近自己,然后缓缓将红唇送上。不想,林樾山却在最后关头推开了舞女。
“她才不可能这样。”
像是对舞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林樾山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