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疯狂冲击着年久失修的神君庙。狂风呼啸,卷起残破的窗棂纸,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庙宇院内,纪录片导演林国明正指挥着团队抢拍一组“暴雨中的傩舞”镜头。为追求极致真实,他选择了这座废弃已久、传闻频出的庙宇。饰演师公的演员,身披色彩斑斓却已晦暗的法袍,头戴怒目圆睁的猩红傩面,在电闪雷鸣中癫狂起舞,扭曲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湿滑的墙壁上,宛如群魔乱舞。
“镜头推近!对准那棵老梨树!要那种根须如鬼爪抓住大地的感觉!”林国明对着步话机低吼,雨水顺着他那张软糯如偶像明星的脸颊滑落,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与外表不符的强势与偏执。
突然,“咔嚓”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雷鸣,而是源自地下!那棵盘根错节、据传有百树龄的老梨树,在暴雨持续冲刷下,根部土壤彻底松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一侧倾斜、垮塌!
泥土、碎石、断枝混杂着雨水轰然滑落,露出一个骇人的深坑。
“咔!”林国明叫停拍摄,快步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摄影师下意识将镜头对准塌陷处。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雨幕和泥泞,聚焦在坑底——
一具人形骸骨,赫然呈现!
骸骨半掩在泥水中,身上套着的是一件早已破烂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制式的法袍,与演员身上那件惊人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骸骨的头部,并非空荡的骷髅,而是覆盖着一张硕大的、同样猩红的傩戏面具!面具上的彩绘虽被泥土侵蚀大半,但那怒目獠牙的轮廓,在闪电映照下,依旧散发出狰狞邪异的气息。
雨水冲刷着面具空洞的眼窝,仿佛那死寂的目光正穿透时光,冷冷地凝视着在场每一个活人。
现场瞬间死寂,只有暴雨砸落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雷鸣。
“啊——!”一名女工作人员发出了抑制不住的尖叫,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林国明脸色煞白,呼吸骤然急促。他推开旁人,不顾泥泞滑到坑边,死死盯着那具骸骨,特别是那身法袍和那张傩面。一个缠绕他十六年的噩梦,一个让他们母子背负多年骂名的名字,脱口而出:“……爸爸?”
十六年前,安县张家五口灭门惨案。现场亦有傩面碎片遗留。最大的嫌疑人,正是当晚受邀前往张家“冲傩驱邪”的师公——林建坤,也就是林国明的父亲。但他自此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件成悬案,林建坤的名字也成了罪恶的代名词,压得他们母子难以喘息。
如今,在这暴雨惊雷之夜,在这荒僻废庙之下,他以这种方式……“现身”了。
林国明颤抖着手,几乎要探向那面具,却又猛地缩回。他环顾四周,组员们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猜疑。他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退后!封锁现场!报警!”
他掏出手机,雨水瞬间模糊了屏幕。第一个电话,并非直接拨给110,而是拨给了县里一位相熟的记者——姚倩。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用他的方式,先把风雨搅乱。
刑警大队办公室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
队长吴松双眼布满血丝,盯着桌上那厚得能砸死人的“张家灭门案”卷宗。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手边的咖啡杯又见了底。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之夜,咖啡因和尼古丁是他对抗疲惫与头痛的唯一武器。
长期的失眠和案牍劳形,让他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刻痕,脾气也愈发偏执易怒。但这份偏执,在面对罪案时,却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只有沉浸在案卷里,他才能暂时忽略一个月前那个雨夜带来的刺骨寒意——
那晚,他接到电话,他亦师亦父的前任队长秦南天,出事了。
吴松疯了一般赶到那条阴暗的小巷。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溪流。秦南天倒在湿冷的地上,生命正飞速流逝,怀里紧紧揣着一个防水文件袋。
“师父!”吴松跪倒在地,想要施救,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秦南天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吴松的手,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未解的惊怒与急切,嘴唇翕动,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仪……仪式……他们……灭……”
话音未落,手已无力垂下。
局里很快定性:流窜的瘾君子见财起意,抢劫杀人。证据链齐全,监控、目击者、抢劫的财物去向,似乎都无可指摘。三日后,那名“凶手”甚至“意外”吸毒过量死在了出租屋里。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戏。
只有吴松知道,秦南天退休在即,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重启“张家灭门案”的调查上。他死前发出的最后一条加密信息,只有吴松能解码,内容正是:“林家祖宅,仪式相关,疑点……”
师父怀里的文件袋,里面是几页关于张家案最新推断的手稿,重点圈出了林建坤的社会关系网以及“梅山度亡”某种邪恶仪式的可能性,血迹模糊了部分字迹,更添诡异。
吴松坚持认为师父之死与十六年前的悬案有关,却因缺乏直接证据而被上层勒令不得深究。
当吴松接替了师父的工作,用尽一切方法追查当年的嫌疑人时,他却遭遇了一场诡异的“意外”车祸,险些丧命。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一切,像一只无形鬼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也彻底撕裂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生活。他对真相的偏执追求,在妻子姚倩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自毁倾向,是彻底忽视家庭的铁证。争吵,冷战,无尽的隔阂。
吴松抹了把脸,试图驱散脑中师父惨死的画面和与妻子最后一次争吵的碎片。他拿起卷宗里一张泛黄的照片——林建坤年轻时模糊的影像,又看看白板上秦南天笔记的碎片化关键词:“傩面”、“仪式”、“肋骨刻痕”、“以命换命”……
林建坤……秦南天……两个名字,像两根锈蚀了十六年的铁钉,死死楔在他的神经上。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
手机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死寂。是姚倩。
吴松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喂,姚倩……我马上就好,十分钟到政务中心……”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姚倩的声音,而是她所在报社的同事,语气焦急:“吴队?不好了!倩姐可能出事了!”
吴松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说清楚!”
“今天下午她说去拜访一下林队长,然后就去政务中心等你。但她从林姐家出来没多久,我们就联系不上了!手机一开始是无法接通,现在干脆关机了!我们问了林姐,她说倩姐早就走了,情绪好像挺不好的……”
“你说的林队长,是救援队队长林海燕吗?”吴松问。
对方回道:“是。林队长的儿子最近住院,倩姐应该是去探病的。”
姚倩是吴松十分敬重的一位大姐,也是吴松夫妇共同的朋友。吴松眉头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
他立刻拨打姚倩的手机,果然是关机状态。他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往外冲,一边联系技术部门的兄弟定位姚倩手机最后出现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来自神君庙现场,林国明发现疑似林建坤尸骨,报警求助。
林建坤?!偏偏是这个时候?!
吴松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他立刻吩咐新来的警员阿源:“准备车!去神君庙现场!快!”
去往现场的路上,吴松不断尝试联系姚倩,皆是无果。
技术队的消息反馈回来:姚倩手机最后信号消失的区域,并非前往政务中心的方向,而是在城郊结合部,那片区域监控稀疏。
焦虑和恐惧像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想起与姚倩的最后一次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和绝望。她指责他永远把案子放在第一位,说他被执念逼疯了。他则冷硬地拒绝了她最后一次试图修复关系的努力,甚至说出了“你先走,对我们都好”的混账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怕师父的遭遇,怕那不明的危险,会牵连到她。
难道……?
他不敢想下去。
吴松带着阿源顶着泼天暴雨赶到神君庙现场时,天色已近黄昏,雨势丝毫未减。现场已被先期到达的同事拉起警戒线,林国明和他的剧组人员被隔离在雨棚下,人人脸上写着惊魂未定。
泥泞的塌方坑旁,那具戴着诡异傩面、穿着破烂法袍的骸骨,在勘查灯的强光照射下,更显阴森刺目。
“吴队。”负责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凝重,“初步看,死亡时间很长了。这身行头……太邪性了。”
吴松蹲在坑边,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流淌成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骸骨,特别是那枚硕大的、色彩斑驳却依旧狰狞的傩面。十六年前“张家灭门案”卷宗里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现场也曾发现类似的傩面碎片。
林国明挣脱剧组人员的阻拦冲了过来,情绪激动,声音带着颤音:“吴队长!是我报的警!他……他可能是我爸林建坤!十六年了……他终于……可他是被冤枉的!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吴松站起身,冷冷地看了林国明一眼:“是不是林建坤,需要科学鉴定。是不是冤枉,也需要证据。”他吩咐法医和痕检人员:“仔细勘验,一寸都不要放过!特别是那面具和衣服,小心提取。”
骸骨被小心运回县局法医中心。暴雨仍在持续,但局里因为这具可能牵扯十六年悬案的尸骨而气氛紧张。
DNA比对需要时间。但初步的尸表检验很快有了惊人发现。
“老吴,情况不简单。”法医老陈摘下口罩,脸色严峻,“死者生前遭受过严重的虐待。多处骨骼有陈旧性骨折痕迹,像是被反复击打。但致命伤是窒息,舌骨有骨折。”
吴松眉头紧锁:“还有吗?”
“最奇怪的在这里。”老陈引吴松到解剖台旁,指着尸骨的肋骨,“你看这几根肋骨,上面有非常深的刻痕,不是利器偶然划伤,而是……有规律的刻画。之前被厚厚的污垢和微量矿物沉积覆盖了,清理之后才显现出来。”
吴松凑近看去,只见那灰白的肋骨上,确实有着一道道深深刻入骨质的奇异纹路,错综复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这是什么?某种符号?还是文字?”吴松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不像任何现代文字或常见符号。”老陈摇头,“已经拍照采样了。感觉……很古老,很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