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目击证人
李珏2025-12-07 16:214,626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安县刑警大队,第一询问室。

   “秦队长,吴警官,来,恰根烟。”不等秦南天师徒表态,彭嘉旺已经殷勤地将两支“芙蓉王”递到了他们面前。他脸上堆着略显刻意的笑容,手指不安地摩挲着烟盒,显然是想极力缓和气氛,不愿让这场问询带上审讯的压迫感。

   吴松下意识地想将烟推开,刚想说这不合规矩,却见秦南天已经伸手接过,就着彭嘉旺递来的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后,淡淡笑道:“彭老板抽的烟,味道确实不一样。”

   彭嘉旺自己也点上一支,陪着笑脸道:“秦队长莫取笑我咯,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滴,混口饭恰。”

   “都能跟张琦做邻居了,还说是小本生意?”吴松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彭嘉旺面色不变,只是耸了耸肩,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跟张老板那样滴比起来,我算个卵。”

   秦南天吐出一口烟雾,切入正题:“请彭老板过来,主要是想把一些细节再核实清楚,耽误你时间,多包涵。”

   彭嘉旺连连点头,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应该滴,应该滴。出了这么大滴事,我心里也不好过。秦队长有么子想问滴,敞开问,我绝不说假话。”

   “那辛苦你把早上看到滴情况,再详细说一遍。”秦南天掐灭了刚抽两口的烟,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我这边做个记录。”

   彭嘉旺似乎早有准备,叙述条理清晰:“一大早,天刚亮,我就被敲门声吵醒哒。困得迷迷糊糊,一开始冇管他。后来我堂客被吵醒,去开哒门。紧接着,就听见那个细伢子在外面喊,说对面起火哒!一听是起火,我当即就爬起来哒。”

   吴松飞速地记录着,彭嘉旺的证词与之前在现场所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我冲到门口一看,真滴看到对门屋里有烟冒出来。”彭嘉旺继续道,“我赶紧回屋穿好衣服,用屋里的电话帮他报警。等你们赶到滴时候,他已经带着我到了对门。一开始我们也想救火,可火势太大哒,泼出去滴水根本起不到作用。”

   说到这里,彭嘉旺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背。吴松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片明显的灼伤痕迹,红肿未消,灼痕下方还有几道刮伤,显然是在火场中留下的。

   “后来我们去那边游泳池打水滴时候,看见……”彭嘉旺握紧了拳头,脸上掠过一丝恐惧,“当时吓得我差点掉泳池里。但那个细伢子说辅楼里可能还有人活起滴,我也顾不上尸体,先想哒救火要紧。再后来,你们警察就来哒。”

   记录至此,吴松发现彭嘉旺的叙述与现场勘查结果完全吻合。他挑了一个关键点问道:“顾清明来敲门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你还有印象吗?”

   “那时候天刚亮,具体几点说不准。”彭嘉旺努力回忆着,“不过他借我家电话报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电话上滴时间,好像是六点半左右。”

   “六点半”。这个时间点,与顾清明之前的说法完全一致。

   秦南天沉吟片刻,追问道:“彭老板,你昨天晚上是几点困滴?有没有听到么子异常动静?”

   “我昨天在外面恰酒,恰到快天亮哒,大概五点才回屋里。”彭嘉旺仔细回想道,“回来就困嘎哒,一直到被敲门声吵醒。中间冇听到么子特别的声音。我屋里离对门还有点距离,加上他们家院子那么大,就算有动静,正常情况下也听不见。不过……”

   “不过什么?”吴松立刻追问。

   彭嘉旺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确定:“不过我隐约记得,我五点钟左右回到屋里的时候,好像看见对门有烧焦滴味道飘出来。可能那时候火就已经烧起来哒。只是我当时恰哒酒,脑壳不太清醒,加上这两天他们家里不是在‘唱菩萨’嘛,烧点纸钱么子滴也正常,我就冇太在意。”

   “五点。”吴松在笔记本上重重圈出这个时间。他深知彭嘉旺与张琦之间的复杂纠葛,内心也曾像怀疑顾清明一样怀疑过彭嘉旺。但法医老陈初步判断几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四点半之前。如果彭嘉旺能找到证人证实他五点才到家,那么他作案的时间窗口就非常狭窄,几乎不具备作案条件。

   秦南天又递给彭嘉旺一支烟,随意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让他先回去了。临走前,秦南天嘱咐他近期不要离开安县,后续调查可能还需要他配合。

   彭嘉旺态度配合地表示:“我回去再好好想一下,要是想起么子遗漏滴细节,一定及时向秦队长汇报。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彭嘉旺刚一离开,不等吴松开口,秦南天便吩咐道:“你去查一下,昨天晚上彭嘉旺滴具体行踪,和哪个在一起,做哒么子。”

   “明白。”吴松收好彭嘉旺签过字的询问笔录,快步走出询问室。但不到三秒钟,他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师父!我查了一下顾清明提到的那个‘徐叔’,好像和张家也有很深的瓜葛!要不要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查!所有线索都要查!”秦南天回到办公室,仰头灌了一大口浓茶,一上午的询问让他口干舌燥,“你早上分析滴,也不是冇得道理。凶手滴动机,报复滴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必须尽快把张琦的社会关系网,尤其是可能结怨的对象,彻底摸清楚!”

   “是!”吴松备受鼓舞,这证明他的侦查方向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在食堂匆匆扒了几口午饭后,吴松便带着两名熟悉本地情况的民警出了门。他们的任务繁重:既要梳理张琦复杂的社会关系,也要到辰山周边进行地毯式摸排走访,寻找昨夜可能出现的可疑人物或车辆。还有一个疑点萦绕在吴松心头:像张琦这样的富豪,住在如此庞大的公馆里,按理应有保姆、司机等佣人照料起居。但案发时,公馆内除了张家五口,竟无任何外人,这实在不合常理。

   此外,还有一个细节让吴松十分在意:他和秦南天早上抵达张家公馆时,门外明明停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但当他们离开时,那辆自行车却不翼而飞了。

   秦南天无心吃饭,反复翻阅了彭嘉旺和顾清明的询问笔录后,直接上了三楼,敲响了法医老陈办公室的门。

   老陈的办公室一片狼藉,显示他整个上午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在五具尸体间穿梭检验,他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五个用。县城条件有限,设备简陋,他能依靠的更多是多年积累的经验。看到秦南天进来,老陈连眼皮都懒得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抱怨道:“秦南天,你个畜生,真不把我当人搞啊。莫问,问就是冇得结果!”

   秦南天也不在意,将一瓶插好吸管的汽水递到老陈嘴边。老陈低头猛吸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有屁就放!”

   “我知道完整滴验尸报告明天也出来不得。”秦南天戴上口罩,走到那具焦黑的尸体旁,“我先问三个最关键滴问题。有哒答案,就不耽误我做事。”

   第一个问题显而易见,老陈知道秦南天要确认焦尸的身份:“从死者牙齿的发育程度判断,年龄大约在十六岁左右。身高约一百七十五公分,体重不超过五十公斤,挂瘦滴。”

   “我调取哒张羽滴学籍档案,也和学校老师核实过。”秦南天道,“你滴判断和张羽滴基本特征吻合。”

   老陈走近,指着从尸体手腕上取下的一个烧得变形的金属表壳:“这块手表,你应该有印象。去年张羽和顾清明冲突的时候,戴滴就是这一款。张羽当时说过,这块表全县就他这一块。”

   秦南天记忆深处闪过一个画面:当时他赶到台球厅,这块昂贵的手表上确实沾染了血迹。“我会进一步采集生物检材做最终确认。”老陈总结道,“但初步判断,死者是张羽滴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秦南天点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死亡时间,有更精确滴说法吗?”

   “根据尸僵、尸斑的发展程度,以及发现尸体时的环境温度综合判断,五名死者的遇害时间非常接近。”老陈语气严谨,“初步推断在昨晚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能肯定吗?”秦南天追问。

   老陈略一沉吟,还是给出了肯定答复:“基本可以确定。当然要考虑昨晚气温波动等因素,但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

   “我信你滴判断。”秦南天退到门边,摘下口罩揉了揉鼻梁,“最后一个问题。案发现场,有没有提取到可能是第六个人的指纹,或者其他生物痕迹?”

   “现场处理得很‘干净’。”老陈拿出几张现场照片,指着一些细节,“凶手很可能戴了手套作案,反侦察意识很强。而且,从一些痕迹看,凶手事前做过相当充分的准备。”

   “看得出来。”秦南天抱着双臂,沉吟道,“而且小松的感觉可能没错,凶手作案的手法,确实透着一股邪性,像是在搞么子仪式。”

   老陈抓起那半瓶汽水一饮而尽:“那些神东西我搞不懂,但有一点让我觉得很古怪。”

   “哪里古怪?”秦南天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也觉得,现场那些像仪式一样的布置,和死者具体的致命伤之间,有种……不统一的感觉?好像不是完全配套?”

   “对!”老陈点头,“感觉杀人的手法是一套,布置现场的手法又是另一套。最关键滴是,一个人,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同时完成这两套复杂滴动作吗?尤其是面对五个受害者?”

   秦南天陷入沉思:“没错。通常这类灭门案,凶手会逐个击杀,很难同时控制并杀害五个人。除非……他有么子特殊手段,能确保一击必中,或者有同伙帮忙。”

   听到这里,老陈忽然眼前一亮,拍了拍秦南天的肩膀:“你快走,莫在这里妨碍我,我突然有个想法要验证一下。”

   秦南天被“赶”出来后,回到办公室想眯一会儿。年过四十,年轻时透支得太厉害,体力早已大不如前。但闭上眼睛,案情却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旋转,根本无法安睡。尽管窗外依旧阴雨绵绵,他还是披上雨衣,骑上那辆偏三轮摩托车,再次驶出了警局。

   他决定重返张家公馆现场,进行更细致的勘查。上午时间仓促,很多细节可能被忽略了。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安县辰山脚下,张家公馆。​​

   雨中的公馆更显阴森死寂。秦南天首先来到发现张琦尸体的菜园。看着被鲜血浸透的泥泞土地,他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凶手究竟想干什么?明明那一刀足以致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将尸体掩埋?是为了完成某种邪恶的仪式?还是想通过掩埋来掩盖某个关键的证据?

   带着疑问,秦南天找来一把锄头,在混杂着血水的泥地里反复翻找。泥土被雨水浸泡后更加粘稠沉重,挖掘十分费力。然而,直到他手臂酸麻,仍一无所获。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扫过旁边一丛被踩踏过的杂草,隐约看到一点异样的色彩。

   他戴上手套,俯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叶,捡起一块碎片。那是一块约指甲盖大小的木质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涂着红黑相间的油彩。他将碎片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桐油和矿物颜料混合的气味——秦南天感觉很熟悉。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喊“师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吴松来了。秦南天抬头望向祭台方向,只见吴松正领着彭嘉旺快步朝他走来。两人神色凝重,显然是有新的发现。

   秦南天这一刻也有了发现,因为他看到祭台上傩戏面具后,拿来一比对,可以确认他捡到的是傩戏面具的碎片。

   吴松小跑到秦南天面前,语气急促:“师父,我找上午围观的群众核实过了。他们看到张家公馆冒浓烟的时间,基本都是在凌晨四点以后了。”

   “也就是说,火是在杀人之后才放的。”秦南天心中暗忖,“和掩埋张琦的尸体一样,凶手放火烧毁张羽的尸体,很可能也是为了掩盖某些会暴露其身份的关键证据。”他将目光转向气喘吁吁的彭嘉旺。

   吴松立即解释道:“彭老板说想起一个重要情况,一定要当面跟你讲。”

   “么子情况?”秦南天审视着彭嘉旺的表情。

   彭嘉旺喘匀了气,清了清嗓子说道:“秦队长,我昨天确实是去城里恰酒哒。大概,一点半出滴门。本来都困嘎哒,结果他们反复打电话来催,非要我去陪几个重要滴客户。冇得办法,我只能去应付一下。”

   说到这一点时,吴松在一旁点了点头,用眼神向秦南天确认,他们初步核实的情况与彭嘉旺的说法基本相符。

   彭嘉旺接着道:“我刚才回家后,才发现门口本来停哒滴一辆自行车冇看见哒,这才想起来,昨天我一点半出门滴时候,看见有个人进哒这里!”

   “哪个?”秦南天立刻追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彭嘉旺语气十分笃定:“八成是林建坤!因为那辆自行车,就是林建坤滴!我认得!虽然天黑看不清样子,但那个人穿滴是唱菩萨的长袍,身高体型都跟林建坤差不多!”

   正是彭嘉旺提供的这条关键信息,让他从一个普通的报案关联人,一跃成为本案至关重要的目击证人。也正是在这一刻,一颗怀疑林建坤就是真凶的种子,深深地埋进了吴松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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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一个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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