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中忍着痛,从柜子里找出一包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她本以为,止住了血,也就没什么事了。她又走了几步,想去楼廊上给黄鹂鸟喂食,待去了走廊,看到挂着的那空空的鸟笼,忽然就想起来:这是怎么了,就在前天,自己不是将黄鹂鸟给放了吗?怎么记不住了!
她摸着额头,这才觉得钻心的疼痛。她躺在沙发上,想忍过这阵疼。无奈,这躺了下来,更觉天旋地转了。不行,不行,她撑不下去了!她咬着牙,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拿起包,一步一步往前走。她要去医院,她要保持自己的身体健康!
唐老爷子今天不在家,忙完了桃园的事,老爷子就出去会老友了。唐茂年去了集团下属的进出口公司开会。唐斐年出去会客,也不知回不回。因今天虞城举办大型的庙会,大宅里的佣人们纷纷请假去看庙会了。秀中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走到车库,竟没有一个佣人看见。
她强撑着进了汽车,发动车子,车子歪歪斜斜地就驶出了大门。刚走出一百米远,她觉得头更疼了,视力也渐次有些模糊。怎么搞的?闭上眼睛,她的脑子里一下又涌起那无边无际的深幽海水和叫声尖利的水鸟来——
算了,不能再开了,再开非出事不可!沈秀中调转方向盘,将车开到路边。可是她太虚弱了,眼神也涣散,没有预料到前方正疾速驶来一辆黑色的车子。前方的车辆见对面那辆白色的甲壳虫猛然间歪斜了方向,眼看着就要和他的车撞上了,开车的人大吃一惊,赶紧刹住了车!
唐斐年紧张地从车里下了来。当看清了这辆甲壳虫的车牌号时,唐斐年想也没想,一下就走到秀中的车旁,敲打着车窗,急切地问道:“慧中,你怎么了?”
沈秀中的头上包扎着纱布,白色的纱布渗透出殷红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车窗砰砰地响,秀中无力地睁开才阖上的眼睛。车窗外,那个一脸焦灼的男人,是唐斐年!
沈秀中心里激动,在意识消退之前,她尽全力按了车窗的按钮,车门打开的那一刻,秀中就昏厥过去了。
唐斐年进了车内,看着一脸苍白虚弱的秀中,大声唤道:“慧中,慧中,你醒醒,你醒醒——”
可叫了几声,慧中只是一动不动。她是真的陷入昏迷了。唐斐年无法,他将秀中的车子停好在路边,抱着秀中进了自己的车内,将她送往医院。
秀中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昏沉迷糊之间,她做了一个又一个凌乱破碎的梦。所梦的,都是一些支离的片段,想要衔接,却又衔接不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抬眼看着面前的一抹白色的床单,鼻中闻着隐隐的药水味,她就知自己是在医院了。
在她昏迷之前,她的脑子里,是记得是谁将她送往医院的。听了门口轻轻的脚步走动声,她默默问自己:是小叔吗?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门口的男人似乎觉察出床上的女人醒了,一下就转过头来。
果然是小叔!沈秀中慢慢坐起来,哽咽道:“小叔——”
唐斐年走到她跟前,在她床边坐下,安慰道:“慧中,我知道你情绪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他说着,又去床边给秀中倒了一杯水。
秀中的确口渴,她接过小叔递来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喝完了,唐斐年就笑:“怎样,还要喝吗?”秀中听了,就摇头道:“不用了,小叔,谢谢你。你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唐斐年听了,嘴唇抿了抿,他淡淡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额头到底怎么撞的?”
沈秀中听了,就苦笑着说道:“小叔,我现在没事了。你还是回去吧。”如果小叔再和她走近,在这里守护她的话,马淑芳真的要疑心了。
唐斐年就叹了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疼惜。这是个坚强的女人。“慧中,你饿不额?如果饿,我给你点心去。”唐斐年避过她的话。
秀中的眼睛就有些湿,她当然知道唐斐年是关心她的。“小叔,现在是晚上几点啦?”她也想知道,自己昏迷了有多久。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你昏睡了三个多小时。”
“哦——”沈秀中摸摸头,发现手腕上插着管子。
唐斐年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主动告诉她:“慧中,你不必担心。老爷子今天不回来,我大哥临时又出差去了。我给灵均打了一个电话,他马上就来医院看你——”
沈秀中一听,眉头再次紧蹙。她猛烈摇着头道:“不要,我不想见到唐灵均。就是他推的我!”
唐斐年就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慧中,如果再这样,你真的要好好考虑和灵均的婚姻了!这不是小事,这是家暴!”
沈秀中想着自己的计划,她知道唐斐年想要说什么。她只要离开了唐家,就再无重返的可能性。仅仅是为了妹妹,她也不能走。因此,她只是淡淡道:“小叔,灵均他又不是有意的。”
唐斐年听了,心里不禁生气了!他抬起手,将她额上的头发往后拂了拂,问道:“灵均以前也是这样对你的?”
四个小时前,唐斐年抱着秀中,送入车内时,就发现秀中的左额头上,还要另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那伤疤已旧,泛着青白色,但细细一看,还能觉出那血窟窿受的伤之深!
“啊?”秀中听了,初时还不解,她不知道唐斐年指的什么。
唐斐年见了,不禁又叹了口气,慢慢告诉她:“秀中,你不知道你左额头上,有一块很大的疤痕吗?这是不是也是灵均打的?”虽然唐灵均是他的亲侄,但他屡次对妻子这样家暴,已然是触犯了法律了。
“小叔,你是说我的左额头上的疤痕吗?”秀中说着,也伸手摸了一摸,方摇头道:“这个疤痕,我真记不得它是怎么很有的了!”
唐斐年一听,心里更有些急。“沈慧中,你该不是被灵均给打糊涂了吧?这样的事,你都记不得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满脸地爱怜。
子欲避之,反遇促之。天底下的事,就是这样奇怪。就如他唐斐年,本一心要提醒自己,不要跨过这伦理禁忌的路线,但有些事,像是冥冥中注定,避也是避不过的。就好像他会客回来,不偏不倚的,就让他在半路遇到受伤的秀中,情急之下,还得将她送进医院。
他一心想躲避,无奈躲避不得。
沈秀中看着唐斐年如雕刻般俊逸的脸,叹了一叹,对唐斐年道:“小叔,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患有失忆的毛病,从前有许多事,我真的想不起来。”
“你真的失过忆?”唐斐年看着她,眉头紧锁,再次陷入沉思。他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上次,慧中记不得怎样做红烧狮子头和什锦八宝饭,难道就是因为她失忆的缘故?
“是的。”秀中也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什么都记得了,或许假扮起妹妹,也就更天衣无缝了。
“原来是这样。”唐斐年语气折衷。他并非在陈述一个事实,只像是在重复秀中的话。”
“小叔,我现在可以出院了吧?我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而已,并不碍事的!”不知为何,沈秀中就是闻不惯医院里散发出的药水味。闻着这药水味,会让她心生幻觉:好像她曾经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似的。
“慧中!你该听医生的!灵均马上就要来了,我要让他当面给你道歉——”唐斐年执拗道。
沈秀中一听,真的有点急了!“不要,小叔,我不想见到他,你就带我回去吧!我真的觉得好了!”秀中觉得,如果再闻这些药水味的话,她真的要窒息过去了。
唐斐年见了,便蹙眉问:“慧中,你真的要回去?”
秀中连连点头道:“小叔,真的!”
唐斐年见她也是一脸的执拗,心里就有些无可奈何。秀中受的是皮伤,要说严重,真的谈不上。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这就给灵均大电话,叫他不要过来了。”
半个小时后,唐斐年带着秀中驱车返回唐家大宅。唐灵均接了唐斐年的电话,便对马淑芳说了秀中去医院的事。
马淑芳一听,就皱了下眉,嗔怪儿子道:“你呀,就是这么不小心!”
唐灵均听了,还以为母亲真的在责怪他。岂料,马淑芳马上又道:“你心里不开心,想打她几下,也不能那样推她呀!胳膊腿那么多的地方,你就不能掐一下呀!偏僻要弄出血来!你运气好,你爸爸出差去了,管不了你了。但明天老爷子就回来了,沈慧中吃了这一大亏,她能不多老爷子告状吗?哎——你呀,真是不聪明!”马淑芳越说,越唉声叹气。
当唐斐年的车刚一停在车库,马淑芳带着儿子,也就过来了。唐斐年下了车,将车门打开,对秀中道:“慧中,下车吧!”
马淑芳见了唐斐年,就阴不阴阳不阳地笑:“小叔呀,今天慧中可多亏了你呀!要不她昏在大马路上,早就给车撞死了!”
唐斐年知道马淑芳向来没好话,也就说道:“大嫂,天晚了,赶紧扶慧中上楼,让她早点休息吧。”当着马淑芳的面,唐斐年当然不能去搀扶沈秀中。
马淑芳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斐年,我没有听错吧!你竟然让我扶着她上楼?我可是她的婆婆哎!她不扶我就算了,我倒还要来扶她?斐年,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唐斐年听了,心里不禁叹气了。“大嫂,慧中额上的伤,也是灵均推的!你是灵均的母亲,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总该对慧中说点什么!”他的心里真是不平了。
马淑芳一听,更是将眼一翻,她对着唐斐年道:“斐年,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无关!我和你大哥,怎样管教儿子,调理儿媳,是我们自己的事!倒是你,这手脚可不要伸得太长,瓜田李下的,这些我也不说了,你本是个文化人,你懂的!这要是被我看出什么来,我二话不说,可就会去老爷子跟前告状的!我知道你不爱听,但为了及早避免那些丑事,我不怕将丑话再说第二遍!”老爷子和茂年不在跟前,马淑芳叨叨儿的,更是口沫四溅起来了。
沈秀中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了。这样下去,还不知她会说出什么难听的来!沈秀中的心里,充满了轻蔑之色!在外如贵妇人一般的马淑芳,其实论内涵修养也和那市井上的泼妇一个样!
她冷笑了笑,不想和她多计较。她只是转头对唐斐年道:“小叔,今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也真不知道,自己会出什么意外!”
“慧中,吉人自有天相,纵我不出现,你也会没事的。”唐斐年安慰她。
唐灵均一听这话,便闷不住了。“小叔,慧中,这真的是巧合吗?好不好的,慧中刚开车到马路上,你一个刹车,就在前头看到她了?电视剧瞎编,也不会这样编嘛?”唐灵均的心里,和马淑芳一样,都不太相信。
马淑芳听了儿子这样说,情绪更是亢奋起来了。“是呀,斐年,你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苟且,这在家里见面碍手碍脚的,就找个理由出去?”
唐斐年的心里,真的生气了。他沉声道:“大嫂,慧中受了伤,你不能这样污蔑她。”
“污蔑?我敢污蔑她吗?如今她可是老爷子眼中的明珠!你们做事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我能不瞎想吗?我不过这样一说,你要真是个正人君子,干嘛这样激动?灵均,灵均,你倒是说句话!”马淑芳说着,一把又将唐灵均拽过来。
唐灵均见了秀中,心里本有些内疚的。到底始作俑者是他。说实话,今天确实是小叔帮了慧中!他想了一想,就对马淑芳道:“妈,你就别瞎参合了。这越说越离谱了!即使你疑心,可凡事总要讲证据!再说了,小叔是什么样的叹,他要什么女人找不到,再怎样,也不会饥不择食,兔子吃起窝边草来!小叔的为人,我还是信的!”唐灵均令自己冷静,刚才他说话也有些过火。与他的心里,更希望事情想他说的那样:果然小叔和慧中,并没有什么。
马淑芳见儿子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了。她生气地跳脚道:“灵均,妈妈这是在帮你。行,你叫妈妈不要掺和,那妈妈也不管你了。”马淑芳说着,转过身来,大步就走了。
唐斐年看着马淑芳的背影,更是禁不住叹气。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笃定的结论:慧中嫁给灵均的这几年中,一定吃了马淑芳不少的苦头。
唐灵均对着沈秀中,也叹了口气道:“慧中,我妈就是那样一人,说过的话,回头就忘了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走吧,我扶着你!”
沈秀中一见,赶紧将身子离开,她冷冷开口道:“唐灵均,你走吧,我自己会走!”
唐灵均吃了一瘪,刚想发作,但虑及慧中头上的伤是因自己而起,他踱了步子,忍了下来。“好。不过我还是要说下,我并非故意。再说你当时也太激动了。”
说完了这些,唐灵均并不打算就走。他看着唐斐年,咬了咬唇道:“小叔,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小叔您能尽快找个女朋友,最好是能结婚的那种。不然,真由不得人不起疑。虽然,我知道小叔你是一片好心。”唐灵均说完了这些,看也不看沈秀中,也就离开车库,往楼上去了。
偌大的车库内,此时已剩了唐斐年和沈秀中两人。
秀中默了一默,就对唐斐年道:“小叔,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如果真的和灵均说的那样,你这样对我,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话,那我真的要对小叔你说抱歉了。”面前的男人,才是自己的心仪之人。但她能做的,唯有克制。
“慧中——”看出她要走,唐斐年心有不舍,念念又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