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
寂寂宫道上,赫连诀带着乘风疾行。
“你刚才说,楚妃如何了?”赫连诀低声问。
乘风回:“咱们在乾元殿的眼线报,说楚妃不知何故,触怒了龙颜,被罚跪在乾元殿前的宫道上,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乘风边说,边偷偷地看赫连诀的神色。
赫连诀容色冷凝。
乘风又道:“那人还说,楚妃已经发了两日的高烧了,可皇上下令,不许太医给楚妃医治……”
乘风越说,声音越小。
赫连诀声音平淡:“还有吗?”
“暂时没有别的消息了。”
赫连诀大步朝乾元殿走去。
乾元殿内,烛火摇曳。
皇帝赫连邕伏案批着折子,旁边侍立着大太监康德海。
楚妃上官窈窈已经在外面跪了三个时辰了,她原本就病着,如今在冷风里跪了这么久,眼看人就要撑不住了。
可皇上不下令让她起来,她就只能这样跪着。
康德海规规矩矩地站着,见赫连邕盯着一道折子看了半天,也不动笔,便恭敬道:“陛下,可是乏了?已经这个时辰了,该歇歇了。”
赫连邕看了看摇晃的烛火,“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一刻了。”
赫连邕揉了揉眉心,朝外面暗沉的夜色看了看:“也该来了。”
康德海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没胆子问。见赫连邕没起来的意思,便又给他倒了杯安神茶。
不多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启禀陛下,九王爷觐见!”
赫连邕提了提精神,笑着起身朝殿门口走:“九弟来了,快请。”
康德海随着赫连邕走到大殿门口,恰好见赫连诀一袭玄色衣袍,沐着星月光辉拾阶而来。
而乾元殿门外的宫道上,跪着一道窈薄的身影。
正在夜风里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跌倒。
赫连诀目不斜视地从上官窈窈身边走过,衣袍带起的风撩动上官窈窈鬓边的乱发飞舞。
上官窈窈整个人起了高热,此刻烧得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跪着,生怕摔倒下去,又被皇帝斥责。
眼前,蓦地出现一道梦里的背影。
她怔怔地看着,嘴唇轻颤。
“臣弟见过陛下。”
赫连诀来到阶前,俯身要给赫连邕行礼。
赫连邕一把将他拉住,“朕说了多少次了,私下见朕,无需行礼。九弟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赫连诀的声音平寂无波:“昨日进宫时忘了向陛下禀报了。前一阵羌国太后来使,说想要重修两国之好,让他们的香琦郡主嫁来我大周和亲。香琦郡主身份贵重,我思量着咱们也需找一个身份地位配得上香琦郡主的。恰好那时,镇国公府的小世子在我北境游玩,我便将他送去了羌国。”
赫连邕脸上的笑容扩大:“臣弟这是,准备让凌宴那小子,娶香琦郡主?”
“皇兄的意思呢?”
赫连邕点头:“九弟你镇守北境多年,常年与羌国他们打交道,你选的人,自然不会错。此事由你督办,皇兄很放心。”
他说着在赫连诀的肩膀上拍一拍。
赫连诀淡淡道:“皇兄谬赞了。”
赫连邕含笑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似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些赫连邕想要看到的情绪。
然而,赫连邕却失败了。
不知何时,他这位九皇弟,早已练就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他此刻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愤怒或者担心,根本就不可能。
赫连邕顿觉无趣。
他将手从赫连诀的肩膀上收回,展目朝殿门口望去。
继而皱眉:“康德海,那不是楚妃吗?”
康德海连忙应声:“回陛下,那就是楚妃娘娘。”
“她怎么还在这里跪着?朕没有让她起来吗?”赫连邕皱眉看向康德海。
康德海愣了一下,为难道:“陛下您……今夜批折子一直到现在,还不曾……不曾让楚妃平身……”
赫连邕拍拍自己的脑门:“瞧朕忙的,竟给忘了。楚妃还在病中,实是不该让她跪这么久。康德海,去,命她起来回宫吧。”
赫连邕说完,拉着赫连诀的手腕:“九弟既然来了,今夜就陪朕歇在乾元殿吧。”
赫连诀敛眸:“臣弟府中还有……”
赫连邕摆摆手:“今夜太晚了,你此时回去,也是打扰你家王妃休息,朕就赐你今夜歇在西配殿。”
赫连诀只得应下。
赫连邕转身进了大殿。
有小太监来领着赫连诀往西配殿走。
康德海站在台阶下,对楚妃身边的两名宫女道:“快些将你们主子扶起来,回宫去吧。”
那两个宫女闻言,忙上前将上官窈窈扶了起来。
上官窈窈跪了三个时辰,双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她被宫女架了起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玉阶之上,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康德海转身走了,上官窈窈还盯着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上次见他,还是在两年前吧?
他看起来,背影似乎更瘦削了……
“娘娘,别看了,咱们回宫吧。”
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
上官窈窈直盯着那道孤峭的背影转过拐角看不见了,这才将视线收回,叹口气道:“回去吧。”
宓潇潇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毕竟昨晚上她经历了太多,又差点被赫连诀给……
所以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揉揉眼睛,在床上翻滚了几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起床。
没睡好,她人也没什么精神。
赫连诀居然一夜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宫中处理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她一边腹诽一边下床,穿好鞋子直起身,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是,这个懒腰才只进行到一半,就半路卡壳了。
因为,她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东西
确切地说,那不是东西,而是个人。
并且还是昨天晚上,她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的人。
宓茵茵!
她居然被绑在客房一侧的柜子上!
宓潇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还在做梦。她连忙揉了揉眼睛,又敲了敲脑袋。
不是做梦,她脑袋好痛。
她大步走向宓茵茵,只见她被人用绳子绑在柜子上,绑的严严实实的,嘴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
她双目紧闭,不知时睡着了,还是晕了。
宓潇潇震惊得盯着她看,此刻她的心情,简直太复杂了。
既然宓茵茵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昨天晚上,她的确是来了这间客房。
至于她为什么爬床不成反被绑……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十有八九,是赫连诀绑的。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女人是赫连诀绑起来的,宓潇潇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了扬。
啊,她好坏。
嗯,她忏悔。
宓潇潇毫无诚意地忏悔了两秒钟,然后抬手,在宓茵茵的脸蛋上拍了拍:“喂,宓茵茵,快醒醒。”
宓茵茵仍然垂着脑袋,没有醒。
宓潇潇目光在桌子上一扫,拿了个茶壶过来,直接将里面的满壶隔夜茶都浇在了宓茵茵的头上。
宓茵茵终于醒了。
她咳嗽着醒过来,待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自己眼前的人是宓潇潇时,她先是呆愣,紧接着就想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像触电一般激动挣扎起来。
宓潇潇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于是便双手抱臂,有些同情地看着她。
宓茵茵双目圆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不停地“唔唔唔”,很明显是想要说话。
宓潇潇咳嗽了两声,警告道:“我可以把你嘴里的布拿下来,但是你不准骂我。”
宓茵茵红着眼睛点头。
宓潇潇便将她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
谁知刚拿出来,宓茵茵便爆出一阵尖叫:“啊啊啊!救命啊!娘!爹!宓潇潇这个贱人要害我!”
宓潇潇:“?”
她看了看手里的破布,这会再把布塞进宓茵茵嘴里,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
因为宓茵茵的叫声很快就将宓具文和屠氏都引了过来。
屠氏原本就很关注客房这边的动静。毕竟在她的计划中,自己女儿一早起来,那可就是准王妃了。
谁知她跑进来一看,立马傻眼了。
自己的女儿不仅不是从床上起来的,而且还被人用绳子死死地绑在了柜子上!
“茵茵!”
屠氏心疼地都要哭出来了,忙命下人将宓茵茵松绑了,抱着她不停地查看:“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不是……”
“都怪她!”
宓茵茵指着宓潇潇,愤怒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娘,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她根本就没想着帮我,我昨天一进来……还没碰到床呢,就被……被九王爷给绑了呜呜呜……”
宓茵茵哭得伤心欲绝。
宓潇潇心情复杂。
虽然她被绑了一夜,很可怜,可是这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吧?
绑她的明明是赫连诀,又不是自己,所以她干什么要骂自己?
宓潇潇很懵逼。
屠氏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便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盯着宓潇潇:“宓潇潇!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明面上说要帮茵茵,背地里却干出这种事,你……你简直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