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块红漆掉落，蓝色黑色的油墨随意点缀其上，使得偌大的红木桌子斑驳陆离。
桌旁坐着一个略带白发的男人。
一条条皱纹，勾勒出他的年纪。
李伟，五十多岁，第三中学教导主任。
已经在这所学校待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整个青春都在这里度过。
教过的学生很多，不过已经过了十多年，大部分都记不得了。
时至今日还能想起来的，想必不是出类拔萃的，便是调皮捣蛋的。
……
李伟摸着胡茬子，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冯一鸣？这个学生我记得。”
坐在对面的顾夜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位教导主任还能记得一位学生。
“冯一鸣学习很好吗？”顾夜问道。
李伟笑了笑：“应该不好。学习好的就那么几个，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但我都记着呢。”
顾夜疑惑道：“那冯一鸣，是很有特点吗？”
李伟回忆了许久，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应该没什么特点。”
“那您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他上学时，我倒没有注意过他。”李伟喝了口茶水，慢慢说：
“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这个学生几年后的表现和他的名字一样，一鸣惊人。”
顾夜眼眸微闪：“怎么说？”
李伟指了指对面，欣慰的笑了笑：“你看看那个照片墙。”
顾夜转头一看，
只见身后的破墙顶端，贴着三个鎏金大字：光荣榜。
光荣榜下面有一个照片墙，那里贴着十几张学生照片。
顾夜紧接着起身走过去，眼眸从一张张照片中划过。
一张张青涩的脸颊散发着青春的美好。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稚嫩的孩子。
面庞白净，乍看起来，儒雅随和，满脸的天真无邪。
这张照片下面，写着三个大字。
冯一鸣。
李伟看着照片墙感慨道：
“这是我们第三中学的光荣榜，这么多年过去了，考上大学的就这么十几个。
冯一鸣就是其中之一，考上的还是名牌大学，川南大学。
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所以，虽然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这个学生。”
顾夜看着幼时的冯一鸣，干净的脸庞，清澈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现在的模样。
看了片刻，疑惑道：“他的成绩不是不好吗？是怎么考上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他高中时开窍了吧。”
“高中？江城三中？”
“不错，三中其实和我们学校一个性质，招收的都是江城市成绩垫底的。只是没想到会出一个冯一鸣这样的好学生。”
李伟倚着椅背，慨然道：“这个学生算是学出来了，现在的生活应该过得很好吧。”
顾夜眼神微暗，
很好？一个死人何谈过得好不好。
然后微微一笑：“谢谢您了，我还要去趟三中，就不打扰了。”
李伟疑惑道：“三中，还是要去打听冯一鸣吗？”
顾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伟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的感觉，问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夜看着这位教导主任关心的面容，不忍的说道：“没什么事。”
“真的吗？”
顾夜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
……
出门左拐，一路萧瑟。
冷风似刀，从未停止。
顾夜驾驶着黑色轿车跌跌撞撞，穿过黄土尘沙，历时两个小时，来到了一个村庄。
不错，
江城三中是一所建在村庄里的高中。
在其余学校已经移步城里，拓展广阔生源的时候，这所学校依旧故步自封，没有动弹丝毫。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周围村庄里的很多学生因为路途，学费，家庭等原因，是去不了城里的。
这里的人想法很简单，也很务实。
如果能在村里上学，那就上。
如果不能，那就出去打工吧。
或者，回家种地也一样。
江城三中扎根在这片土壤里，就像一根蜡烛。
它的光芒很微弱，但若是没有了这抹光芒，方圆村庄里的学生，就只剩下一条路。
与枯燥的学习生活相比，这是一条更加漆黑难走的道路。
一个不慎，就会被时代遥遥抛弃在后面。
冯一鸣不想走这条路。
三中的很多学生也不想走这条路，但他们没有办法。
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有些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除非，从命运之神中夺得生机，逆天改命！
……
17：00。
顾夜终于赶在放学前来到了三中，见到了这里的教导主任，刘风。
不过，刘风的第一句话就让顾夜心中疑云大起，难道自己的推测错了吗？
“冯一鸣？这个学生成绩非常好！”刘风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笑呵呵的说道。
“非常好？”顾夜喃喃低语了一句，问道：“非常好是多好？”
刘风愣了愣，说道：“年级第一吧。”
“每次都是？”
“对，每次都是。”
“听说他初中学习成绩并不是很好，没有缓冲期，高一就年级第一？”
“他初中的成绩我不知道，但在我们学校就是成绩很好。”
顾夜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他高中上了四年吧。”
刘风手指微颤，打了个哈哈：
“他第一次高考成绩已经是拔尖了，只是自己不满意，就又复读了一年，所以才考上川南大学嘛。这可是我们三中的骄傲。”
顾夜平静的说：“他既然想复读，说明很看重学习，为什么不挑个好点的学校复读？比如江城一中。”
刘风有些不高兴，摆着脸色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学校就不好了吗？”
顾夜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风看着他的微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沉声道：“这位同志，没别的事情就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然后，
这位教导主任就看到了眼前一晃，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手里举着一个证件。
刘风眯了眯眼，仔细看去。
顿时冷吸了一口气，向后倚了倚靠背。
“您是公安局长？”
顾夜收起证件，点点头：“不错，冯一鸣涉及一个刑事案件，我希望你配合调查，否则……”
刘风听到这话，额头渗出一抹冷汗：“冯一鸣涉及刑事案件？”
“不错。”
“怎么可能？您确定没搞错？”
“当然没搞错，现在人还在警局押着。”
听到这话，下一刻，刘风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义正言辞道：“早就看这小子不对劲了！果然要出事！”
然后余光瞟了眼顾夜，发现他的脸色依然平淡如水，没有丝毫变化。
随即讪讪的坐下，笑道：
“顾局长，他犯事可跟学校没有半点关系。”
顾夜微微一笑：“有没有关系，就看您配不配合了。”
刘风连连点头：“配合，一定配合！我们都是守法公民，可是不会包庇的。”
“好，我还是那个问题，冯一鸣为什么不挑个好点的学校复读？比如江城一中。”
刘风愣了愣：“这和冯一鸣犯的事情有关系吗？”
顾夜肯定的说：“当然有关系。”
刘风只好苦涩的笑了笑：“不去江城一中的原因很简单，一中的学费生活费高，他家是务农的，没有多少钱。”
顾夜缓缓说：“我听说，一中对学习好的学生在他们学校复读是很欢迎的，可以免学费。”
刘风语气一滞：“顾局长了解的还不少。”
“这是自然，所以我希望刘主任能说实话，要不然就跟我去警局谈谈。”
刘风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那就说吧，为什么？”
“学习好的学生在江城一中复读是免费，但关键冯一鸣这学生，他学习不好呀。一中怎么可能要他？”
顾夜看着话锋突转的刘风，笑了笑：“哦？怎么个不好？”
只见刘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呐，您自己看吧。”
然后这位教导主任手指翻动，操作着眼前的电脑。
不一会儿，翻出一张成绩单。
顾夜起身弯腰，双目死死的盯着这张成绩单。
标题上写着一行字：
2003年高考成绩单
姓名：冯一鸣
语文：21
数学：13
英语：2
理综：11
总分：47
……
顾夜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个分数，
不由得赞叹道：“这个冯一鸣，真的是很强！”
刘风尴尬的笑了笑：“刚才有些吹过头了，这个冯同学应该是最后复读一年开窍了，然后冲刺上了川南大学。”
顾夜歪着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吗？”
还没等刘风答话，便看见这位顾局长拿起鼠标轻轻一点，将这页翻动。
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张成绩单。
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2003-2004学年成绩单。
模考，会考，期末考……
姓名：冯一鸣
两双眼睛呆滞的看着一个个成绩。
这……
满屏的个位数。
顾夜有些大开眼界，不由得轻声说道：“刘主任，这次要不要再吹吹？”
刘主任瞪着眼睛，嘴唇开合了几次，终于，无力的垂下肩膀。
自己这个教导主任，为了三中的名誉真的是拼尽全力了。
……
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办公室都是寂静的。
只有窗外的冷风在不停的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