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场小雨,空气弥漫着雨后的泥香,郁家村的小土坡上的黄水流到村里,打湿了人的裤脚。
现正是黄昏,村民陆陆续续从田里回家,道路上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还使得裤脚上沾满泥点子,哪怕只是些破布褐衣,也是些金贵的玩意。
方圆二十里,郁家村是出了名的穷,穷到什么样呢?穷到附近的媒婆都不愿意上门替人说亲。
但今日有些不同,媒婆向来是“稀客”,可张媒婆居然出现在这儿,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喽。
王大柱摇摇头,提着几个簸箕就往家里赶,他还要赶着回去种菜呢,哪有功夫看这热闹。
他倒是不稀罕,其他可有的瞧,这群人心里也纳罕,村里近来也没听说哪家姑娘到年纪了,这张媒婆怎么就上门了?
徐大娘站在人群后边,看见张媒婆朝小道那边去了,心下就是一咯噔。她看方向,像是郁成才家,这事儿可不妙了。
郁成才刚死了儿子,郁家哪有什么姑娘啊,分明只有一个刚死了丈夫的新寡!
难怪人人都叫张媒婆死钱眼罐子,死人钱都敢发,也不怕短寿,徐大娘呸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本是往家里走,脚下却硬生生拐了个弯。
得,还是得和郁成才吱两声,免得心里过不去。
郁家,刚死了丈夫的新寡于枝枝正仰躺床上,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孩小心翼翼捧着一个装水的破碗递到于枝枝面前,模样有些局促。
“大嫂、嫂你喝点水。”
于枝枝白着脸,强撑着坐起来,还没等她喘口气,两个矮个男娃子又从门口跑过来,互相推推嚷嚷。
两个孩子都一脸干瘦,像是双胞胎,稍微高点的那个孩子扑过来往于枝枝后背一推,边推还边嚷嚷:“我们来帮大哥的忙,四弟你快过来呀,我们一起推!”
一口气没喘上来正准备喝水的于枝枝,差点被这俩孩子给祸害地断气。
颤巍巍地伸手接过破碗,于枝枝抿了口水,感觉勉强算是活过来了。她瞥了几眼床边的三个孩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养孩子不容易,这三个就更难了。
都说孩子一个皱眉头,两个嘴上愁,这三个那就是天天做牛。这古代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她这身份还是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看看这残垣破壁茅草屋,再瞅瞅眼前黝黑干瘦三个娃,于枝枝嘴里发苦,脑壳更是隐隐作痛。
如果不是为了能和丈夫再续前缘,于枝枝是断断不会跑这穷乡僻壤的古代来带孩子的。
丈夫五十岁因病去世时,与丈夫感情甚笃的于枝枝难受得不能自已,对生活全无希望。后来某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找上她,说只要她愿意去古代养孩子,它就能让于枝枝和丈夫再续前缘。
因此她放着现代大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被系统忽悠来到这里,替死去的原身扶养孩子长大成人。
当初系统只说是养孩子,也没说养几个,这一睁眼就瞅见三个孩子,于枝枝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得多累啊!
“枝枝啊,你醒了。”门口传来郁老太惊喜的声音,她嗓门大,分贝高,这一下可把怀里抱着的娃娃吵醒了。
“呜哇哇哇——”婴儿的哭声响起,郁老太连忙颠了颠孩子右手轻拍,抱住她摇了一会,轻声哄道:“乖囡囡,不哭不哭。”
“枝枝啊,你也别太伤心了,哭坏了眼,伤到身体可咋整,下面娃儿们还指望着你呢。”
郁老太饱经风霜的脸颊强撑着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像风干的橘皮,“我让当家的给你弄了碗蛋汤,你喝了补补,养好身子往后咋才能好好过日子。”
别说蛋汤了,就连鸡蛋壳于枝枝都没瞧见,那破碗里只有一碗水,她就是眼神再不好,也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鸡蛋汤。
这里的环境比于枝枝预料的还要糟糕,不仅是环境糟糕,人也是极品,连她这种病人的补品都贪。
一旁捧着碗的大娃偷偷低下头,心虚地不敢看于枝枝,那碗蛋汤他端过来的时候被上门的郁老二看见了,直接就被夺走,当场就进了肚皮,他怕挨奶奶的骂,就听二娃的端了碗井水给大嫂。
“枝枝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清子去了我们也心里难受啊,可这日子还是得过。”郁老太大拇指蹭蹭眼角,把眼泪憋回去,抱着孩子坐到床边。
郁老太把怀中的婴儿递到于枝枝面前,眼神殷勤地望向她,一次又一次地复述:“往后娃子们得靠你了。”仿佛她说的次数越多,于枝枝就能记得越深刻一般。
于枝枝嘴角一抽,顺势把孩子接了过来,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她以前总以为婴儿都是白白嫩嫩圆润润的,怀里的婴儿却不是,一层松松垮垮的皮贴着骨头,脸上还没二两肉。若不是还能感受到孩子身上的温度,几乎要以为婴儿已经是具尸体。
“娘,她也太——”
“瘦了”两字还未说出口,她恍然意识到,何止是她怀里的婴儿,这一大家子,甚至包括她自己都应当是瘦的。
系统真是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全家加上她仿佛非洲难民一样饿得皮包骨,住着茅草屋,更何况家徒四壁,还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这简直是要她的命啊!她算是知道原身为什么伤心过度直接归西了,丈夫死了又要养活一大家子,谁的日子有盼头,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叹了口气,于枝枝抱着孩子就要爬起来,这时候正是饭点,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郁老太见状连忙搀扶着她起身,一边吩咐大娃道:“你去看看二娃的粥煮好了没,看住那个皮猴可别让他偷吃了,你爷爷都还没回来呢。”
“知道了奶。”
那对双胞胎看大娃出门,连忙也跟上,一溜烟就看不见人影,于枝枝原本还想让他们俩把这只破碗带走,现下只能让郁老太帮忙。
还不等她开口,郁老太就已经替她拿上破碗并抢着抱过孩子,“你还病着,我来,我来。”
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于枝枝眨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跟着郁老太走到庭院里。说是庭院,不过是用篱笆绕着茅屋围了一圈罢了,正中央摆了一张木桌,上面放了几双碗筷。
灶台砌在屋旁,正好就在于枝枝住的隔壁那间屋外,上面用几块树皮盖住弄成一个棚子状,一个黑得像煤球的小子站在小凳子上费力地搅拌,一阵米香随风飘开,于枝枝顿时更饿了。
桌上四只破碗,几个孩子公用一只,郁老太过去把二娃赶下灶台,握着木勺把粥盛到碗里,米粒多的两碗给于枝枝和郁老头,她和几个孩子的碗里几乎见不到几颗米,看得于枝枝眼眶发酸。
“奶,爷爷还没回来吗?”二娃趴在桌子上,整个头往前倾恨不得把整个头都塞进碗里,一双眼巴巴地望着米粥,不停咽口水。
不只是二娃,大娃和双胞胎也是一样,齐齐咽了咽口水。
“快了快了,一个个的饿死鬼投胎呐,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郁老太抱着孩子,抽出一只竹条佯作要往他们身上抽,二娃见状麻溜地从桌上下来,倒不见害怕,反而抓住于枝枝的手说:
“奶你瞅瞅三伯娘都饿瘦了,咱们快开饭吧,又不是不给爷爷留。”
这臭小子就会耍滑头,还敢蹬鼻子上脸了。郁老太手上不停,把二娃赶下桌,家里的顶梁柱都没吃呢,哪能现在就开饭。
正打算教训二娃,门口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郁老太心下一喜,指不定是郁老头回来了。
“哎呦喂,郁婆子你开个门也忒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边儿有啥呢。”
敲门的不是郁老头,而是叉腰,捏着手帕的张媒婆。她一脸嫌弃地用脚底板靠着门槛刮刮底下的黄泥,一边推开郁老太自顾自走进去。
看到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桌上只有几碗稀粥更是一脸鄙夷。
她余光瞥见于枝枝,顿时眼前一亮,一屁股把坐在于枝枝身边的二娃挤下去,更是攥住于枝枝的双手摸了又摸,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熟稔姿态。
“早就听说于家的姑娘长的好看,我今天一见呐才知道都是真的,长的和仙女似的。”
清水般的稀粥明晃晃地映照出一张蜡黄的脸,干枯凌乱的头发盘着更显瘦弱颓态,于枝枝看了有些倒胃口。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脸。
于枝枝:……
这人的嘴还真是和媒婆一样,张嘴就是天花乱坠,牛皮上天。
张媒婆捂着嘴呵呵直笑,无视郁老太逐渐阴沉的神情和于枝枝的冷漠的样子,自顾自说着话。
“这女人啊就是得有个男人疼着,这一旦没了当家的,日子还不是过得紧巴巴。孩子呢还是自个儿生的好,谁知道不是从身上肚皮爬出来的以后会不会是白眼狼。”
“长远村村长家的儿子你也知道,以前你俩家就隔的近,这从小的情谊旁人自然是比不得的。”
“这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我瞧着那乔老三是个好的,虽死了娘子,你这不是还没了相公嘛。”
“你俩天生一对!”
于枝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做媒搞懵了,她一个新寡,刚死了丈夫就有人上门做媒了?
这人得多黑心呐。
门哐啷一声被推开,郁老头红着眼睛,双手抓着锄头就要和张媒婆拼命。
“我三儿刚死,就有人惦记上他媳妇儿。你这不要脸的黑心肝!”
“我打死你个遭瘟的张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