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显得异常平静,笑着问他:
「若我愿意,你会将你的谋划告诉我,给我一纸保命符吗?」
他上前两步,手虚虚卡住我的脖颈,迫使我仰头看他。
「出了羊圈的小羔羊,哪来的筹码和狼谈条件。」
我凝视着他的眸子,却发现那如一汪深泉,如何都看不到底。
「既如此,那我也愿意的吧,毕竟我这样的人,除了沦为筹码,倒也别无选择。」
他好像这才满意了一般,交代手下看好我,便准备离开。
就在踏出房门的前一步,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走到我身边。
「小殿下,肩胛上的伤疼吗?疼才会记住,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呢!」
[4]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从在小巷遇到他到现在,我从未想过那只射入我肩颈的剑竟是出自他手。
我在那坐了好久,慢慢地想通了。
砧板上的鱼,有口气活着就好,开膛破肚又如何。
我被囚禁在这间屋子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这些天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所幸的是,隔天我就又见到了他。
他说要带我出去逛逛,然后亲手为我戴上了狐狸面具。
心里的不安被无限地放大。
到了街上,我终于明白了他今日带我出来的目的。
长公主薨了,是为国丧。
满城的白陵带晃得我眼睛疼。
我心里有些悲凉,为我悲凉,也为那个自小成为权力的牺牲品的小公主悲凉。
「怎么,逃出那个人的手掌心了,不开心吗?」
听到身旁那人突然出声,泪不知为何吧嗒一下便掉了下来。
我哽咽出声:「开心啊,最起码我现在还活着。」
他的手抬起来,想要抱住我,可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嗯,那就走吧。」
我麻木地跟在他身后,没注意到他何时停下了脚步。
撞进他胸膛那一瞬间,脑子猛地空了一下。
趔趄地往后退。
他伸手托住我,恨铁不成钢般看我这般死样子。
片刻后,他轻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腕带我掠上了屋檐。
街上一点人影也无,唯有那落在地上的纸钱随着风再一次满天飘扬。
他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绝了我的后路。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
再开口,情绪已然平静下来。
「从今往后,便没有王朝的长公主了!」
我被他送到了边疆。
这儿有他数量庞大的私军,而我的任务,就是跟着这一群新招募的兵,去学军中的规矩。
在生死里摸爬滚打出的经验很快让我从一众新兵中被教头注意到。
我被带到他身边,被夸赞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是我这半年来第三次见到他。
听到教头夸我,他的眼里似乎盛了些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让她随你们去洛阳吧。」
教头听到这话,下意识有些迟疑。
「主子,他这般没有任何经验,还是先历练一下,免得坏了我们……」
听到这话,他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厉,那教头止住话语,匆忙带我退下。
「你倒是好运气,就是不知道这好运气会不会成为送命索了。」
我波澜不惊地奉承着:「都是教头栽培的好。」
刚走没几步,我就被他身旁的人拦下。
「主子找你!」
教头神情有些疑惑,却到底没敢多言。
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书案不知道去了哪儿。
停在原地默默等着,细数着这段时间我做的事有哪件没顺了他的意。
不久,他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许是因为刚沐浴完,他这身装束有些飘逸感,少了些许冷冽。
「行动当天,你设法避开沈教头,与我一并前往洛阳。」
我垂手应是。
跟着我那父皇那么多年,早就明白了有些事不该多问的道理。
他饶有兴趣般打量着我。
片刻后上前伏在我耳边,「小殿下猜猜,这次我又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呢?」
他发丝间的水汽落在脖颈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我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时辰不早了,主子早些休息吧。」
他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那笑声让我的恐慌一瞬达到了极点。
他笑得弯腰扶着膝盖,还不忘摆摆手让我退下。
第一次,我领会到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他的喃喃。
「你啊你,最没资格让我安眠。」
[5]
没过几天,就到了出发去洛阳的日子。
在路上,我熟练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和他会合。
他嘱咐好下属,就想带我先走一步。
我有些疑问他留下我究竟是何目的。
可现下,我没有任何筹码去问他。
我自觉地接过马鞭准备赶车,就听到里面幽幽传来一句「还不滚进来!」
我愣了愣,还是把鞭子又递给旁人,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行至半路,一阵剧痛突然袭来。
我屏住心神,暗暗调息,可额角却还是渗出了冷汗。
我那短命的养父自小下的蛊没有皇帝老儿的药,已是越来越难熬。
前不久在军营爆发过一次,被硬生生压制下去,今日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
我不由得痛呼出声,皮肤下的蛊虫竟隐隐有要冲破皮肤的趋势。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那声音罕见地带了些急切。
意识渐渐归于虚无,我疼得往一旁倒,下一刻,坠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浑身燥热得厉害,像是有火在烧。
我不自觉地往那个怀抱里靠,想要缓解身上带来的灼烧感。
无意识的我呢喃出声。
身旁那人似是叹了口气,接着一颗药丸便被缓缓送入嘴间。
身上的不适逐渐缓和。
我仰靠在他怀里,双手无意识间环着他的胳膊。
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却没有颠簸感。
意识昏昏沉沉,只是身后那怀抱温度越来越高,烧得我又有些难受。
马车不知在何处缓缓停下,我被稳稳地抱入一间屋子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黄昏。
我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可身旁除了一杯温热的药汁外,一丝人影也无。
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我定了定心神,没多思考,端起那碗药便一饮而尽。
还未走出房门,我就被人拦下。
「主子有令,姑娘可在这间屋子自由活动。」
不知道是不是那碗药的缘故,意识又开始迷糊了。
我抬脚往外走,无意识地和他们出手。
脑子里像是有蛊虫在啃噬。
我已经忘记了为何要出这扇门,只剩下骨子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意识。
见血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异常的兴奋,意识也有一瞬恢复清明。
就在我停顿的这一秒,一柄剑骤然划过我的手臂。
我下意识两根手指夹住剑尖,指甲发力的前一刻,却突然冷静下来。
顺着他的力道任由那柄剑刺进了我的肩颈。
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眼前是一片血红。
耳边嗡嗡作响,体内的蛊虫似是要把我的所有血肉都啃噬掉。
我伸手握住利剑边缘,不顾手掌汩汩向外冒的鲜血,硬生生将剑从肩颈处拔了出来。
一丝鲜血“唰”的飞溅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血线。
我借势起身,手腕一转便轻易夺下了那护卫的佩剑。
剑身划过他脖颈处的前一瞬,一枚玉佩突然将剑打偏了一瞬。
耳边传来玉佩清脆的碎裂声,接着被嗡鸣声替代。
我拾剑朝玉佩的主人掠去。
刚到他的身前,便被他握住手腕一指点在了颈后。
剑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意识渐渐地归于虚无……
[6]
耳边的交谈声若有若无地持续了很久,像是沉浮在梦里,又隐隐回归现实。
「主子,她的外伤并未伤及根本,只是那蛊……」
「那蛊怎么了?」
「若主子再不使子母蛊结合,只怕会……」
声音渐渐消失,有一根手指细细地抚过我面部的轮廓。
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好像又有一个沧桑的声音出现,那声音像是吞了炭。
「主子今日将仅有的解药给那女人,让自己身陷险境,是忘了身上的使命了吗?」
过了许久,那声音才又传出。
「使命和她无关,必要之时,我会亲自将她送上黄泉路。」
「在这之前,她欠我的,要先还给我。」
有温热的汤药断断续续地被喂进我嘴里,苦得我在梦里时不时皱着眉头。
这次恢复清醒时,他出乎意料地在我身边。
见我醒过来,他的嘴角扯上了一丝讽意。
「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要靠我的人参续着命。小殿下,你这笔买卖,可不太划算呢!」
我其实并不想让他知晓我身体里有一只随时可能会爆发的蛊虫。
我很明白,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被抛弃。
可如今,我只能尽力周旋。
「是啊,可要是白白浪费了那些千年古参,也有些不值不是?」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眼神里都盛满了笑意。
他用手掐着我的脖子,语气却是极尽温柔。
「小殿下放心,现在还不到你死的时候,你这条命,要好好留着呢!」
说完,便将我甩到了床上。
我早已习惯了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气。
只是今日,却发现他的体温似乎低得有些异常了。
像寒冬腊月的冰,冷得探不到底。
歇息不过片刻,我们便启程快马加鞭赶往洛阳。
这些天因为我大概耽搁了不少脚程,此刻加急行程,倒也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况且从前多少次死里逃生后第二天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宫中,如今不过是行程赶了些,已是那位主仁慈了。
只是他的手下却好像有些心事,几次看向
他欲言又止。
三日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一日,肩颈上的伤大概是有些开裂了。
我没有声张,只想着到了地方和他报备一下便去自己处理。
「成虔……」
我刚开口,便被他急急打断。
「你跟着清风,这几日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坏了计划。」
他走得匆忙,我却注意到他脚步似乎有些虚浮。
我简单处理好了伤势,安安稳稳地等着他的安排。
可这次他消失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连带着他身旁的人一并消失在客栈。
我习惯性地不去问。
他将我留在这儿,便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不会轻易放我离开,也就不会自己离开。
见到他时,客栈被人放了火油。
熊熊大火中,我伺机不动,准备揪出幕后的势力。
却被他揽着腰从火海中带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盛怒的模样。
「你那一身武功没用就趁早废了,这火都能困住你,你也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
我想开口解释,却到底觉得没有必要,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临行前,我似乎感到了一阵阴翳的目光盯着我的后背。
可回头再看时,却已没有任何踪迹。
我跟着他到了房门前,却被他拒之门外。
刚想转身离开,那门又被他打开。
「滚去隔壁房间换了你这身破烂衣服。」
我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动怒。
明明之前我豁出性命为父皇带来情报时,他都是十分欣喜的。
换好衣裳出来时,我又听到了那个老者的声音。
似是有些激动,他那呕哑的声音像是下一刻就要破掉。
「主子伤势未愈,却不顾安危地去救那女人,是真的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吗?」
「你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在小巷救下她,此后更是把抑制蛊虫……」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却带了些不容置喙。
「我说了,她现在还不能死。」
那老者还欲再多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了顿。
下一刻,面前的门被猛地打开。
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我便被点了穴带到了他面前。
我脑海中有些慌乱。
体内有子母蛊的唯有那个被我亲手杀死的男孩。
我抬眼看他,下意识想要冲破身上的穴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复杂,竟带了些难过和不忍。
「别试了,你解不开他的穴道。」他缓缓开口。
我看着他,却发觉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那个人的痕迹。
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
他打断我,摆摆手让那老者退下。
快关上门的那一刻,那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沉默地看着他,想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些哽咽。
「我知道我没有命活过今天晚上,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他站起身,伸出手解了我的穴道,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知不救你了,从小就没良心。」
[6]
我死死盯着他,心中一些东西越来越清晰。
好像突然明白了那日他为何出现在小巷将我救下。
「你救下我的命,是为了解蛊,对吗?」
「旧时我刺入你胸口的那一剑,你……」
他冰凉的掌心抚上我的嘴唇。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回答一个,你想清楚了,听完就会死。」
我那双眸子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你想以我解蛊对吗?」
这次换他沉默了好久,才骤然笑出声。
用不甚在意的语气回答我:「是啊,养着你关键时候救我的命呢。」
我还有好多疑问想问他,他却不许我再问。
「小殿下,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我沉默地等着他的话,却见他慢慢脱掉了松散的外衣。
见到他胸口疤痕的一刹那,我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笑着看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小殿下当面把剑刺向我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你我二人相依为命的感情,又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泪如断了线一般地往下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我众叛亲离换来的生活却活成了这般模样吗?
他像是突然被激怒一般掐住我的脖子。
他这般不同于以往带着笑意的威胁,他真的想让我死。
「我在问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看着他这般模样,我突然释然了。
「成虔,若……我是……你,我只会……解了蛊后尽快……杀了你。」
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我的话也说得愈发顺畅。
「我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怜悯之心,那一剑……便是教训。」
听到这话,他的手瞬间又扣紧了我的脖子。
体内的蛊虫因为情绪波动隐隐又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下意识地,我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耳边嗡鸣声又响起。
意识模糊中,我喃喃出声:「对……对不……」
往下跪的那一刻,他环着我的腰将我拥入怀里。
声音充满了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你真该死,可是……我舍不得。」
温热的汤药被他用唇渡入我口中。
恍惚间,我又进入了那个梦。
「叫声姐姐,姐姐保护你。」
他那声脆生生的姐姐在我脑子里不断炸响。
或许,那个男孩是比我年长的。
只是我那义父惯会折磨人,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罢了。
义父告诉我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时候,我是想要让他活下去的,我想要保护他。
可是那剑最终也还是刺向了他。
我不是没有心,我只是自私而已。
他只是我偶尔从庄子回去时想要照料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到底还是对做长公主心有幻想。
我不喜欢那个充满杀戮的地方,我想过光明灿烂的日子。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是另一个地狱而已。
我在梦里拼命地说服自己我是有原因的。
可却发现,脑海中全是他胸口疤痕的模样。
泪水不断从眼角渗出,无声落入高枕。
那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揩去我的泪水,再后来,是温热的唇。
睁开眼时,他的情绪已经十分平静。
从我醒来开始,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7]
可我又见到了那名老者,或者说,他主动找上了我。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本能地排斥和防御,却惹来了他的讥笑。
那笑声哑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你放心,主子拼命守着你,我动不了你。」
听到这话,我猛地愣在原地。
这些天来我一直不想承认的东西,如今有人在逼我承认。
他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悲戚,「我那个主子,嘴上说着拿你当棋子,却看不清自己也早在棋局中了。」
我低着头喃喃,「他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啊?我刺得那么深那么深。」
门外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心脏长偏了一寸而已,让小殿下失望了?」
我猛然抬头看向他,他却先我一步收回了目光。
离开前,那老者悄然在我桌上放了些什么。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么做。
当天夜里,我拿着一壶酒找到了那老者。
他大概是在这等了我好久,见到我来,眼里隐隐有情绪流露。
「带我去见他吧,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我平静地对他说。
好久没有见他,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
我知道,解药一月不食,次月便会加倍反噬。
可是,他把解药给了我。
我将酒放在桌案上,缓声开口:「我们喝一杯好不好?」
他似乎愣怔了好久,才艰难开口:「好……」
我亲手将带来的酒为他斟满杯,想要一饮而尽时,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那杯酒最终以交杯酒的姿势被我饮下。
泪无声落入酒盅,苦得我发慌。
曾经少年誓言犹在耳畔,「姐姐,长大了我带你离开这儿,娶你为妻可好?」
过去那些所遗忘的,终是不可追忆。
药效发作的那一刻,他极力想压制,一双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上前拥住他的脖颈,轻声对他说:「现在,换我把命还给你。」
子母蛊结合的那一刻,武功尽废。
他失控地吻遍了我全身上下,像是要以此倾尽爱意。
我一遍遍抚摸着他胸口的疤痕,看着他此刻沉沦的模样。
月光倾洒在他脸上,那个小男孩清澈的眼神在这一刻被永远铭记。
我瞒过所有人回到了那个我将剑刺向他的地方。
独自接受死亡或许是我最大的解脱了吧。
可我却没想到他会寻到我,我们一辈子都逃不掉。
见到他时,我一度怀疑自己又进入了梦境,直到他将我揉进怀里,我才敢相信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宿命。
那是他第一次情绪外泄得这般厉害,恐慌的情绪将我包围。
唇角渐渐溢出血迹,我抬手想要遮住他的眼睛,却终是无力地垂下。
[8]
我以为我会死掉的,却没想到还有机会睁眼看到他。
醒过来时,身旁除了他,还有那个老者。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这次又浪费了你不少人参吧。」
他没有回答我,沉默着转身离开,独留那老者一人。
那双混浊沧桑的眼看了我好久才开口。
「我现在才明白,没有你,他会发疯。」
他顿了顿,将脖颈处的伤口给我看。
「他失控了,可他为了你又恢复了理智,他求我把你还给他。」
说到这,那老者神情痛苦,像是在忍耐什么。
下一刻,一滴泪划过,落进他面庞的沟壑。
「他告诉我等完成使命后,就将子母蛊引到他体内,他想用他的死,换你记住他一辈子。」
「他在借我的口跟你说他不能失去你,所以我,拜托你好好活下去。」
「你是他的唯一了。」
我冲他笑了笑,如今我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知还能撑多久。
「你告诉他,十三岁时我能将剑刺向他,如今便也能。」
门被猛地从外面打开,他走到我面前举起手却又颓唐地放下。
他蹲到我身旁,声音带了些祈求地问我:「可是这样,你为何还要救我啊?」
我笑着看他,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因为我也想让你永远记住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笑了,将头埋入我膝间,笑得颤抖。
下一秒,他突然起身,俯身吻住我的唇。
「你成功了,这辈子我都忘不掉你了。」
他坐在我身边,像讲故事般对我诉说。
「这是他给我们做下的局,我们两个命中注定只能活一个,他把你当傀儡,却没想到我会活下来。」
我倚着他的肩膀,意识模糊地告诉他:「幸好你活着,我才看清楚我的心。」
昏昏醒醒间,军队的前锋已经攻到了洛阳城外。
教头见到我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袒护我,也明白了为何他向他汇报我失踪时他如此波澜不惊。
因为我,从始至终都在他身边。
我这才发觉,在我不清醒的这段日子里,他谋划了如此之多。
他亲口向我坦白他的身世,我才知为何他会说义父那把刀曾杀过他。
那把刀曾杀掉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而那个人便是他。
我不敢去想他活到这般该有多么的艰难。
我只知道,当今圣上罪有应得!
爬上城楼的那一刻,我感到了释然。
我看着站在城楼上我名义上的父皇,又看向城楼下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一柄剑骤然穿过那皇帝的心脏。
国君崩,众将乱。
可笑的是,领兵的将领是我的“舅舅”,他的“父亲”。
我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天下坦白了一切。
城楼下士气振奋,唯有我的他满眼都是我。
我看到我的“舅舅”顷刻间白了发。
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守了一辈子国家,到头来却要与自己的孩子兵戈相见。
站上城墙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目光骤然紧缩。
我知道,唯有我死,才能坐实这一切。
我杀了太多的人,唯有我死,他才不会被任何人诟病。
今天我特意寻了一身红衣,红色的锦带随风飘扬。
我看着他从马上翻跃而下,想要向我奔来却被下属拦住。
「成虔,今天要嫁给你了。」
他或许会永远记住这一幕,我一袭红衣一跃而下。
那一刻,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身红衣,嫁为他妻。
那一天,大军攻破宫门,大金王朝改旗易帜。
那一天,少年帝王永失所爱。
最后的最后,少年帝王一生未娶。
死后人们从他的自序了解到了他对我那汹涌不尽的爱意。
「我现在也分不清究竟对她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点了,从她跳下城楼的那一刻,我便再没有理由原谅她。」
「可是,我也再没有理由去恨她。」
「这一生我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唯有她,得到了却留不住。」
「我当真记了她一辈子,我的遗憾和爱意,都倾注于她一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