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公主。
外人都言「公主贤良淑德，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为了维持住这个表象，我每天战战兢兢，生怕叫旁人揭下这伪善的面具。
直到某一天我杀完人后，熟练地准备处理尸体时。
传说中病弱的丞相世子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来了句「公主，以后一起啊！」
[1]
我是大金朝的长公主。
但却是个假的。
真正的长公主在三岁时就被圣上亲自处理了。
只因我是天机阁阁主亲自断言的可造之材，就从此顶着长公主的身份替圣上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某一天圣上下朝，他身旁的李公公熟练地把我引到殿外。
听着里面瓷器碎裂的声音，我波澜不惊地走了进去。
当今圣上弑兄夺位，却实在不是那块当皇帝的料子。
以至于每天都会收到不少言官的直言进谏。
今天不知道又要杀哪个。
走到他面前，我熟练地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他不耐烦地扶了我一把，朝我抱怨道。
「那些言官就会给朕递折子弹劾朕，你去替朕处理了这个言清洁。」
我面无表情地垂手应是。
嘱咐完我做得干净点，他挥挥手就要让我退出去。
临走，我还是忍不住开口：「父皇，这已经是第四批言官了。」
我其实并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这些年杀了这么多大臣，这一身血腥早就已经洗不干净了。
是真的再杀就要杀净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暴怒。
还没反应过来，一方砚台便猛地朝我摔了过来。
我下意识想躲，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是任由那方砚台砸到了我头上。
我平静地跪下，「父皇恕罪，儿臣多言了。」
他语气阴森森地警告我。
「做好自己该做的，可别把自己真当成长公主。」
出了大殿，我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淌下来的血。
我从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长公主。
义父把我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我不过三岁。
后来不知道他们商议了些什么，再出来时，义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然后我就被带到了一个庄子上。
义父跟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王朝的长公主了。」
刚开始我兴奋极了，我并不知道长公主是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有爹娘疼了。
在庄子里，我一边学习宫里的礼仪，一边学习各种杀人的技巧。
我不解地问义父：「为什么还要学这些呢？」
他笑着跟我说：「因为宫里坏人太多了，多学些就可以保护自己。」
十四岁时，义父有天夜里出去之后便再也没回来。
我懂事地没有出去找。
果然，第二天我就被一个面目清秀的太监领进了宫。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我名义上的父皇。
他面色严肃地看了我半晌。
终于在身旁太监点头示意后，开口跟我说：「乖孩子，替你义父完成他没完成的事，朕许你荣华富贵。」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刀尖插入胸口时他挣扎得厉害，溅了我一身血。
我拼命地往回跑，想入宫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寻了个马窖缩在一旁硬生生扛过了那一晚。
我不再像三岁那样幻想着成为长公主，义父一死，我就成了接替他的杀人机器。
第二天我平静地跪在圣上面前。
他想必也早收到了消息，面上带了喜色。
当天，他便下了旨让“长公主”归京。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现在，已经数不清了。
我像往常一样熟练地处理掉言清洁。
撤离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刹那间整个府邸被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
「来人啊，抓刺客。」
我来不及犹豫，转身掠上屋檐便向府外奔去。
皇宫是肯定不能回的。
我只能祈祷那些府兵没有那么快追上来。
向东逃了一段，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时。一支箭骤然射进了我的肩胛。
[2]
不受控制地，我一下跪在地上。
没顾得回头看，我咬牙站起来就往前跑。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下意识地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来到一个岔口，我平静地折断箭扔到一旁。
向岔口一边随意地走了两步，又快速折返回来躲到了另一边堆着的柴草垛里。
追兵很快循着血迹赶了过来。
借着火光，我有点诧异带兵的竟是我母后的哥哥。
当年圣上以养病为由秘密将我豢养在庄子里十几年。
回宫后，我又尽力扮演好一个温顺的女儿。
恐怕我那母后如今是被那人当刀使了还不自知吧。
耳边传来一声雄厚的声音。
「兵分两路，给我搜！」
我不禁有些嘲讽。
该是今早多言那番话让那人起了杀心，可又偏偏找来个朽木之才来杀我。
等脚步声离得远了，我推开草垛走了出来。
刚想着找个地方先处理一下肩胛上的伤。
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当真是好身手！」
冷汗一瞬间布上额头。
我没回头，手缓缓地朝腰间的短刀挪去。
谁知身后那人像长了眼睛一般。
「殿下，夜深露重的，您要是轻举妄动死在这儿，可不好交代啊。」
我笑着转过身来，佯装平静地开口。
「这夜深露重的，令尊在这儿辛苦地抓人，您却在这跟我一个逃犯说这些，不知道让人看见，会作何感想。」
听了我的话，他蓦地笑了。
「表妹真不愧是好计谋，这短短时间，替我把事情都想好了。」
月光下，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唯有那薄唇红的妖冶。
趁他说话的功夫，我抽出短刀便朝他掠去。
仅差两步之时，自他指尖突然飞出些许粉末。
下一秒，我手腕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接住我往下坠的身子，又将短刀拿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会儿。
意识朦胧间，听见他冷得结冰的声音。
「上一个拿着这刀想杀我的，可是已经丢到乱葬岗喂狗了。我亲爱的——表妹。」
他用刀在我脸上拍了拍。
下一瞬，又把它收回了我腰间的刀鞘。
一把将我抱起来，朝外面走去。
我靠在他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错觉。
我总感觉，他的怀抱里也凉得厉害。
思绪有些混乱地想，「这刀明明是义父死后托人传给我的，义父没杀成的那个人更是让我亲手将刀送进了胸口。」
我喃喃出声：「若不是今晚碰巧在这儿碰到你，我还以为你就是一快要死的小白莲，这刀的主人又怎会杀你。」
他见我清醒，似有些诧异。
愣了一瞬后笑意更盛。
「这刀杀的可不是我呢。」
我刚要再问什么。
他便一记手刀劈到了我颈后。
合上眼皮前，我看见他那恶劣的笑。
还有他贴在我耳边的那句低语。
「小黑莲，你怎知这就是碰巧呢？」
[3]
醒过来时，我不知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一片昏暗，唯有正中央桌子上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红烛透出几分诡异。
不知是肩胛的伤口没有处理好，还是那个疯子撒的粉末药效太过强烈。
我感觉浑身烫得厉害，意识也有些昏沉了。
迷迷糊糊再次失去意识前，我不由自主地又想「那把刀究竟何时杀过他呢？」
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声音。
恍惚间，我好像被一个人抱起。
那人的怀抱好冷好冷，一点也不像活人的温度。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又出现了那一群小男孩。
那一群被我杀了个干净的小男孩。
他们中有一个眼神好清澈好清澈，相依为命那么久，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我，让我差点就不忍心杀他了。
可最后，差一点取代我的，也是那个小男孩。
再次醒来，恍惚间是那双眼睛在看着我，从清澈逐渐变得浑浊阴鸷。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呵，公主殿下这一觉睡得如何？」
莫名地，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眼前这个人隐藏了这么久，如今却肯将这样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
若非全无把握，又怎会敢如此。
我的沉默被他看在眼里，他似饶有兴趣般打量着我的神态。
「小殿下，这是在想自己明天会被丢在哪个乱葬岗？」
我强稳下心神，唇角带上了一抹苦笑。
「若表哥想要杀我，我现在恐怕骨头都被狼啃得不剩了吧。」
察觉到他身形顿了顿，我又猛地凑近他
「表哥如此，是舍不得？」
他眼神猛地颤了颤。
片刻后开口，声音无波无澜。
「是啊，小殿下这样无心的人，用好了可是一把利剑，谁又会舍得丢呢？」
我愣在那儿，好像有谁也说过我无心。
那个小男孩被我一剑刺进心窝前，就已经告诉过我这个人没有心了。
思及这些回忆，我不自觉地有些烦躁，说出的话也带了些刺。
「都是阴沟里的人，能够活着就好了，何必去思考对不起谁。」
我看向他，脸上笑容更甚。
「黄泉路上等着找我偿命的人太多了，我已经数不清了。」
这次换做他沉默了好久，才重新看向我。
「既如此，小殿下可愿弃暗投明，改作我的一柄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