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酒肆近日里人越来越多了。
瓷洄看胡娘跳了一支舞,而后翩翩的走下来,坐到她身边,拿了一壶酒喝了起来。瓷洄发现她似乎很不喜欢用杯子,要么拿着坛子喝,要么拿着酒壶往嘴里倒。
“别看了,我学不来你这文雅的样子。”胡娘妩媚一笑,瓷洄暗叹,自己要是男人,这三魂七魄都该丢光了。
“你怎么也不上去跳舞了?这几天自个儿喝着酒,也没带阿绾在身边。”
前几天她光是戴着面纱跳了支简单的《荆艳》,已经博得了满堂的酒客喝彩。
若是摘了这面纱,不知要引起怎样的惊动呢。
“胡娘的酒馆这几日真是热闹。”瓷洄一边说道,一边听着那隔壁一桌人的谈话。一个壮年汉子大口喝着酒,嘎声道:“我看这次肯定能打起来!”
他身旁的一个清瘦男子道:“我看未必,西凉哪里还有力气再和天耀打仗?那天耀的皇上可是英武如神啊,一年前在阳关战场上只用了三百士兵就扭转了战局!大败西凉!”
“哼,西凉可不是好惹的,那西凉的皇子都死在战场上了,西凉帝肯罢休?好不容易朔北愿意借兵支持西凉,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那汉子沙哑喊道,伸手拍了拍清瘦男子的肩膀:“可别因为你是天耀人就偏袒了!”
清瘦男子饮尽了一碗酒,擦擦嘴:“要是打起来了,我赌天耀赢。”
“嘁,我赌西凉赢!”
瓷洄听得蹙起眉头来,西凉和天耀有战事?而且这一次朔北也参了进来?
“为何?”瓷洄问胡娘道:“朔北不是从来不问这些事的吗?”
“那是以前。”胡娘又喝了口酒,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这天耀帝年纪轻轻的也太能干了,登基才多长时间呀已经把天耀整治发展的那么好,那朔北和西凉可是后继无人了,照这样下去,统一天下的早晚是天耀啊。”
是了,朔北皇帝多年无子,膝下只有五个公主,西凉帝唯一的儿子纳兰冥已经在一年前战死沙场。
若要保全,现在联起手来对抗天耀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她急急的站起身和胡娘告了别,奔回了枫家。
二话不说就跑进了书房,拿起纸笔开始勾画起来。
梧桐站在门外端着酒酿圆子,叫道:“主子,先吃饭吧,是酒酿圆子·····”她最喜欢的。
“放下吧,我不饿。”
梧桐手一抖,她听错了么?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主子说她不饿!
脚下的圆子围着她打转,吸吸鼻子盯着梧桐手里的酒酿圆子。
“请注意你的身份。”梧桐厉色道。
小狼崽子呆呆的看着她。
“你是一只狼,不是小狗狗,卖萌可耻。”
“·······”它活得还不如狗狗好吗?狗狗还有骨头吃呢它训练不及格就没饭吃好吗!
完全没注意门外的响动,瓷洄拿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精细的描画着。
不一会儿已经画了一叠,轮船,船内构造,零星部件,还有制造原理;坦克,每一个部分都画了出来精细的内部构造和组件原理以及发射的射程等。她曾经是国家机械总局的设计师,画出来这些并不是太难,但是她担心的是古代的技术能否制造出这些现代科技战争武器。
她疲惫的揉揉眼,下意识的叫道:“梧桐。”
“在。”梧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第三次热好了的酒酿圆子。
瓷洄感动又心疼:“都这么晚了也不去睡。”接过酒酿圆子大口吃了起来。梧桐疑惑的拿起那些设计图,“这是什么啊?”
“这些是军事武器,坦克,里面装上火药发射出去,你可以想像一下!”
梧桐愣住了,再仔细看那些图画,不觉微微一震。
这些武器,精巧妙极,杀伤力重,若是用在战场上,那······!!
“主子,你怎么能想出来这些的?”即便是主子天生聪慧,但要规划出来这些没有对炼铁和机关术详细的了解绝对做不出来,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这是父亲以前便想过的,我只是完善了一下而已。”瓷洄淡淡一笑,问:“枫家的铁矿和冶铁可能做出来这些吗?”
“可能的。”梧桐看起来也很兴奋。
瓷洄浅浅一笑,却是一夜无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西凉朔北要和天耀开战的消息会那么急切的想要画出来这些,即使当初她为楚虞守护江山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动用这些东西,毕竟,这些武器杀伤力太大,一旦使用,必将引起天下轰动,造成死伤无数。
但是,枫家地处特殊,若是三国开战,那,枫家必会受到牵连。
而且,楚虞和天耀,会很难。
她相信他可以赢,但是,她害怕为了赢而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瓷洄咬唇,她不是还要和他有什么关联,她只是不想让天耀子民受生灵涂炭之苦。
而灵均此次前去西凉,也已经确定了三国开战的消息。
枫家的冶铁业和火药业一时之间迅速发展。
灵均回府以后,瓷洄把他叫去了书房。梧桐和青瑾向灵均投去暧昧的眼神,躲在书房边的走廊上对他一脸欠收拾的贼笑,被灵均修长手指一指派去了干活,他们就是太闲了吧。
看瓷洄一脸严肃,他不禁也神情肃然了几分。
“家主,有何事?”
自从她打了他那一巴掌之后,他便改口叫她家主而不是姐姐了,有时候恼了就直接叫枫瓷洄。
瓷洄壮着胆子正要说话。
“为什么·····你身上有酒气?”灵均突然凝眉道。
“呃。”瓷洄下意识的捂住嘴,圆圆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
自从那次打了他之后就一直不太敢跟他说话,这次又是大事要和他商量,所以听了胡娘的喝了点酒壮了壮胆。
灵均拧了下眉,随即不悦道:“若是不自觉,以后便不要再去胡姬酒肆了。”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压迫感,许是因为出身皇族,说出的话让瓷洄莫名有一种无法反驳感。
只能叹口气答道:“我知道了·······”
“有何事?”
瓷洄微笑着抬头看他:“我听说,有战事将起,西凉,天耀,朔北,三国参战。”看了看灵均脸色,“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是。”他知道了。
“枫家地处两国交界处,掌握的是西凉和天耀两国的经济命脉,一旦开战,枫家必会受到牵连。”
灵均点头。
瓷洄起身将一叠图纸递给他,脸色开颜道:“这些,是我父亲和我精心构思的,用枫家的冶铁业制造出来,做成实物,应用出来,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些会有什么样的力量?”她说得开怀,却没注意到灵均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你打算用这些做什么?”他拿着图纸的手微微一颤。
“可以守护枫家免受战乱,也可以帮助贤主,统一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
“枫瓷洄!”灵均猛地站起来,瓷洄下意识的想后退,却碰到了后面的桌子,灵均俯身一手拍在桌子上把她困在他的身体和桌子之间,瓷洄微蹙起眉,仰头看他。
“不可能,你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东西制造出来,必会引起群雄争夺。”
“这些根本不能守护枫家,这些会把枫家推上风口浪尖,让枫家卷进这场大战。”
灵均的声音猛地一紧:“你为的,到底是什么?······楚虞吗?!”
保护枫家免受战乱?!帮助贤主?!那她心中的贤主是谁?楚氏帝王吗?
是哪个让她一身伤痛失去孩子心灰意冷回到枫家的帝王吗?
为何?
为何!
瓷洄面色淡静,伸手推开他,道:“你听我说。我想过了,枫家的势力不断扩大,掌握西凉天耀两国命脉,迟早会是各国争抢权夺的眼中珍宝,要在这个未来的乱世里存活,枫家必须有所依靠。”
灵均怒极反笑:“所以你就要去依靠那个人吗?你的依靠就必须得是那个人吗?只要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
“你不懂。”瓷洄微微别过了头。
他不懂什么?不懂她的战术谋略还是不懂她的情深似海心比金坚?灵均怒得说不出话来。
“西凉,朔北,之所以要联合起来对付天耀,就是因为他们后继无人他们消耗不起,如果他们真的赢了,那战争还会再度开始因为他们总要分出一个胜负!但是如果天耀赢了的话,百姓们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枫家也不必·······”
“你就这么相信他。”少年冷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苍凉的神色。
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都会有动摇的时候,宫殿,华服,爵位,亲情,爱恋,阴谋,什么东西都是有根的,因此总会有枝晃根摇的一天,只要伤透了,心狠了,这些都可以灰飞烟灭。
唯独信任,是一种包裹人内心的温暖颜色,任这人心几番冷透伤灭,任这世道如何轮回变迁,总还留在最珍惜的地方,动不得,舍不得。
她之所以能够为了楚虞守天下,之所以愿意选择楚虞作为贤主,并不是爱恋冲动一念执迷,她是,相信他。
相信他,能护得住这天下完好。
“我相信他,不是作为一个男人,而是作为一位帝王。”她眼神坚定道。
夜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冷却了灵均放在桌子上的油纸包好的桂花糕,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不过是要这馨香的糕点温热的送到她手里。
她看不见他额上鬓角的细汗,她也看不见他喉咙心间的咸泪。
那被黑墨勾画设计出绝世轮廓的一叠图纸,此刻静静被风拂起。
纸张层层落下的声音恍若叹息。
灵均最后说的话是,我相信你。
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