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凤鸾宫的栏杆处,荷池边,一名五官极俊美的男子一袭白衣卧躺在贵妃榻上,双目微阖,长长的鸦羽在眼睑下投出一块淡淡的阴影。周身气质尊贵得不似凡尘,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一旁的宫婢手拿宁心香放在紫金香炉里烧了,淡雅安神的香气立刻又续了起来。
而后赶忙立在屏风外面,低眉待命。
自从枫妃娘娘走后,皇上越来越喜怒无常,前几天竟然因为一个宫女穿了紫衣就让内务府把她仗毙,还下令宫中禁止穿紫色衣衫,违者以犯上罪名论处。
凌夜站在门外,亦是脸色担忧。
枫妃走后,皇上为了追她受了重伤,伤愈后,却仿佛性情变为了另一个人,无悲无喜,无情无怒,每天按时上朝下朝,认真批阅奏折,微服私访体察民意,大力改革增修水利。他将每一件事都做得完美,虽然年纪不过二十有四但已然是贤君之典范,受万民称赞。
但是,皇上身上的感情随着枫妃的离去,消失的似烟淡薄。这个男人心里的某一部分,随着枫妃的离去,永远的沉寂了下去,无声无息,却是彻底的湮灭。他现在还清楚记得皇上走过凤鸾宫跪着一地的宫人,冲进枫妃的寝殿,扶着桌子,颤抖的拿起那一张薄薄的诀别信和压在那苍白纸张上的,一尊凤玺。
那样艳丽鲜红的颜色,如同他仓促吐出的一口猩红的鲜血。
那天帝王的狂怒和苍凉,还有低低的笑声,现在想及仍是让人心惊。
他翻云覆雨,治理天下,却少了对着天下的热爱,他剩下的,只有从小就建立起来的责任感,使命感和坚持。
他对这天下的感情,甚至没有枫妃浓烈。
凌夜不禁想起那个一袭紫色滟衫笑容清丽的女子。她总是非常开朗,却天生拥有宁静的气质,和她在一起,便是心平气和的心情。
即使不施粉黛,不着绫罗,她依然是那样一身风华,在后宫之中,不亮不魅,偏偏动人心弦,惹人记忆。
她比枫子叶少了一分温婉妩媚,却多了三分倨傲狡黠。
她又何尝不好?也许皇上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心中的第一人,早已不是当初认定的那个人了。
何必执着,又何必成迷,最终困住的,还不是自己。
楚虞淡淡睁开眼,“凌夜。”
“属下在。”凌夜拱手答道,却并未进屏风里,自从她走后,皇上不喜欢被人打扰,喜欢独处。
“边疆之事如何了?”
“西凉到昨日为止,已经三次进犯。将领穆恒三次抗击,并无伤亡。”
楚虞缓缓坐起身来,面色似乎还带着一丝睡后的慵懒,眼神却沉稳不惑,清明之极。
“传令穆恒,守兵于沙漠长城处,传令凌杰,备好兵马,宣兵十万,朕四日后,启兵沙漠青州,命独孤云止与朕同行。”龙袖轻扬,修长如十管白玉的手撩开帘子,走出屏风,薄唇轻启淡淡道。
“皇上,还有一事等您定夺。”
“何事?”
凌夜咬了咬牙,跪下道:“前丞相芜藤求见皇上!”
楚虞眸光冰冷,压迫感瞬时让凌夜抬不起头来,不禁心生惊惧,但是枫妃曾经和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芜藤求见圣上,请他在圣上面前给予机会,此人必将有利于天耀,有助于皇上。凌夜正低着头,却听楚虞说:“让他去金銮殿吧。”
言罢起身离去,阿洄的地方只有他能来,他不许别人踏入。
不过一年不见,昔日惊才风逸的芜相才子,如今身着朴素,一袭古兰色衣衫,眉目依旧疏朗俨然,十分清曤。身上气质敛去了当初的风采飞扬,铸就一张略带了沧桑的脸庞,从他做太傅,做丞相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但身上的每一处都已经有时光的烙痕,轻轻淡淡,掺杂在眉梢眼角处。
而座上的帝王,却是龙章凤姿。
芜藤头略略低下,上前一步恭谨地俯首大跪行礼道:“罪臣芜藤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何事?”楚虞淡淡问道。
面前七尺男儿俯身大跪,他的表情却淡漠至极。
芜藤苦笑,君,还是那君。
臣,却已不是那臣了。
他低头,清声道:“罪臣听闻边关将有战事,斗胆请求圣上,给罪臣报效家国之机,臣愿为牛马,供皇上驱使。”
请圣上准奏,这句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得龙座之上皇上一声淡笑。
“用你,以便你再窃取国密欺君叛国么?一次饶你已经是愧对我天耀江山!如何还能再给你机会!”帝王声音猛地拔高,楚虞脸色厉然,眼露怒光。他从来对那件事都是耿耿于怀的,自己曾经尊敬倚重的太傅做了那等为人不齿的叛国行径还害死了自己的大哥,他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寒?
又如何还能信他。
龙颜怒色,芜藤更加匍匐在地,声音却轻颤中带了坚定。
“臣,罪该万死!但若不能赎罪,臣恐怕会死不瞑目。今日得以面见圣上,不敢请求宽恕,只求给罪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机会,就算罪臣是一块贱石,也请求皇上用臣的枯骨,堆砌天耀江山的万里长城!罪臣自知卑贱,不敢奢望登堂报国!但,枫妃娘娘曾与臣说过,一日暗渠,不能定将来。所以,罪臣芜藤恳求皇上!请赐臣一个有价值的死!”
头颅不断碰撞地面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金銮殿,空荡荡的,如同怆悢心房。
听到那句‘枫妃娘娘’楚虞瞳孔微微一缩,心口某处莫名疼了起来。
芜藤满脸的血和泪,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男人啊。
楚虞抬手抽出座边剑架上的长剑,甩手扔到下面芜藤的面前,芜藤一怔,楚虞抬眼看他,轻淡道,“这把剑就放在你面前,若是你的报国之心再有半分动摇,便自行了断为好,不然,朕必会将你千刀万剐,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芜藤双手拾起躺在地上的那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抬头满脸眼泪,低声哽咽,哑声喊道:“谢皇上隆恩!”
楚虞薄唇漾起一抹无奈笑意,袖子内的手却慢慢握紧,阿洄,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