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和楚辰都冲上来要扶住瓷洄,而一道白色身影却更快。
楚虞衣衫散乱,呼吸急促,满面怒容,怀里紧紧抱着娇小纤瘦的女子。
鱼乐和楚辰还有太医们再一次陷入了焦急的境地。
枫妃的身体本就是风中残烛,身上的撕伤咬伤已是致命伤,加上秋夜浸泡冰水,几乎已经崩溃,而又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消息楚辰也告诉了那一直在床边握着她手的楚虞。
“她有身孕了,一个半月。”
楚虞转过头,瞳孔猛地收缩:“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楚辰勾起唇角:“因为你每天在你的妃子的饭菜里加入不孕的药物么?二哥,你明知道,她那么喜欢孩子!”
楚虞握着女子冰凉的手,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波动,声音冷得像针:“朕只问你,每日给枫妃的药物,可是真的加进了她的饭菜里?”
楚辰冷冷一笑,撩袍跪下:“回皇上,每日的药物确实都加进了枫妃的食物里!但是她天生寒体,可以抵制炎性药物!”任谁也不会想到,那寒性体质竟然救了她腹中的孩子一命!
楚虞握紧了拳,问楚辰:“她什么时候可以喝堕胎药。”
此话一出,鱼乐和阿绾都是一惊,皇上竟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当即跪了下来。楚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楚虞,瞳孔中迸发出剧烈的愤怒:“二哥!”
正当气氛紧迫之时,有一道柔弱的声音在空气中淡淡响起。
“回皇上,臣妾什么时候都可以。”
瓷洄躺在床上,苍白如雪的面容安静的望着楚虞,脸上耳边还有一道疤痕,没有血色的唇微弱但清晰的吐出这句话来。
楚虞身形狠狠一震,却眼神冷静的望向那刚刚醒过来的女子。
瓷洄坐起,一手撑着身子坐起,一手摁住自己的小腹,水眸清静如水,看着楚虞:“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孩子,你要吗?”
楚虞别过头,嗓音冷凝如铁:“这个孩子不能要。”
“你要吗?”她无意识的又重复了一次。
“不。”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阿绾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直到满脸是血,声音硬硬的响在偌大的凤鸾宫内,声音嘶哑恳求喊道:“皇上!你不可以这样对主子!她昨天夜里为了给你降温一个人跑到荷花池泡了一夜的冷水,她的身体现在受不住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她!求你!放过她!”
楚辰和鱼乐只是握紧了拳。却用目光为枫妃求情。
瓷洄自己下了床,扶起阿绾和鱼乐,安抚的抱住阿绾,轻声道:“我没事的。”转头对鱼乐道:“帮我熬一碗打胎药来,这次不可再疏忽。”
鱼乐眼眶微红,点点头。
“楚辰,你们都先出去吧。”
三人身形僵硬的起身,出去了。
顷刻之间,只剩他和她。
瓷洄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伸手把脸埋在手心里,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似乎是累极了的样子。她觉得特别疼,也特别累。
“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还年轻。”楚虞坐在床边,眸光凝在某一处。“朕答应你,最晚明年,朕一定会封你做皇后。”
“哈哈·····哈哈!”瓷洄抬头,似笑似哭,对着他问:“皇后?你以为我在乎吗?何况,有哪一个皇后,全身都是疤痕,啊?”阿绾她们为了怕她难过,收起了所有的镜子,但是这样的事怎么能瞒住?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全身都是狰狞丑陋的疤痕!
楚虞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却最终停在空中。
她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的。
时局艰难,一旦哪位妃子有了龙嗣,必定打破朝上的制衡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不爱她们,他厌恶她们任何一人怀上的他的子嗣。
现在的天耀局势,容不得任何一方势力的倾斜,他不能给自己留任何子嗣。
“不要也好,不要也好·······”瓷洄用力抱着自己,一手按在小腹上,一双眼睛都是红红的血丝,眉头痛苦的皱起。
跟着她,有什么好的?
不要也好,省得她陷得太深,束缚太多。
她很想保护这个孩子,但是看着楚虞冷漠的脸色,终究只是咬住唇让自己不要向他低头。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子叶·····是谁?”
楚虞眼神一变,有些凌然的盯着她。
瓷洄轻轻苦笑:“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我想知道,她是谁?”
子叶,子叶,枫子叶。
楚虞走开到窗边,立在那里,良久才道:“她叫枫子叶,是你的姐姐,也是枫府长女。”
“不可能。”瓷洄摇头道:“枫府只有我一个孩子。”
“那是因为她从小就被送进了皇宫。”楚虞缓缓道:“众人都只知枫府的枫瓷洄,却不知道枫子叶,因为枫澜将军的兵权过大,楚案尧身体又总是缠绵病榻口不离药,他不放心你父亲,所以在枫子叶五岁那年,枫澜夫妇在边关带军打仗之时,他命暗卫强行把枫府门口的枫子叶掳到宫中,以她的性命作为要你父母为他效力的筹码,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她比你大五岁,整整十二年,一直到死都被软禁在宫中。”
“不···怎么会这样······”瓷洄喃喃道,为什么爹娘从来没说过。
“遇到她的时候,她五岁,朕七岁。”
“她一直很想回去枫府,她很想念你们,听说自己有了一个妹妹的时候,她很高兴,每天都要我去看看你,然后回来说给她听。”楚虞眸光温然,悠远,“她很爱你,一直到病死之时,她还记挂着你,她不希望你和她一样,成为权利追逐的牺牲品,也是因此,枫将军和夫人从未向你提及此事。”
那日的情景,是少年楚虞的心上伤。
温婉绝色的子叶躺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双秀丽恬静的眸子含着薄薄的眼泪,恳求道:“阿虞····我求你,保护好我妹妹·····求你。”
一直到他连声答应,她才流着泪断了气。
他和子叶相识极早,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的有多么隐忍辛苦,她也明白他心里藏着怎样的喜怒哀乐,他被人丢到冷宫几乎饿死之时,是她每天悄悄的给他送水送吃的,他沉默的时候,她就在墙外弹着古筝给他听。一日一夜,如果没有子叶,他走不到现在,他曾经立过誓,若有一日君临天下,娶子叶为后,立他们的孩子做储君。可是她没有等到那时候就走了。
后来,枫府终究没有躲过大劫,他赶到之时,只来得及救下枫瓷洄。
“所以,你当日救我一命,只是因了我姐姐的临终嘱托?”瓷洄小腹绞痛,一手紧紧按住,却仍轻轻笑着。
“枫澜将军是我的恩师,教过我武功,他是一个好臣子,不应该受到灭门之灾。”楚虞静静道。
瓷洄只想笑。
“你爱我吗?”
“你是朕最在乎的人,如朕那日所说,洄谷朕只带你去过。”
那就是说他不爱她,瓷洄低头静静笑着,身子却抑制不住的痛得蜷缩起来。楚虞赶忙走到她身边,眼神灼烈,手刚碰到她的一刹那,瓷洄却咬牙拂开他:“不要碰我,我不稀罕。”
那个温良贤淑绝色倾城的女子存在于他最美好的记忆中,她没法比,如今她容貌被损,更是没得比。
她枫瓷洄,就算没了容貌,没了性命,也绝不会丢了尊严。
鱼乐进来,小心的把汤药放在桌子上,怔怔看着这场景。楚虞突然拂袖吼道:“滚!”她惊惧的看了一眼那面对着面跪坐着的两人,赶忙咬牙退了出去。
瓷洄咬牙推开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桌子边,端起了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有一滴眼泪滑到了碗里,原来还是会觉得心痛,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形,就要面对这样残忍的结果,他有什么错?若是有错,也全是她的错。
爱上楚虞,是她的错。
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是她的错。
给不了这个孩子安稳的一生,是她的错。
这一碗喝下去,便是和他再无牵扯!他不爱她,那她也不必再费心费力的为他。
她仰起头,唇贴上碗边,却听得一声瓷器迸溅碎裂的声音,而后几滴滚烫洒落在手背,耳边是清脆的响声。瓷碗破碎在地上,浓黑的药汁开出墨泼似的花。
瓷洄怔怔看向前方,数步开外,楚虞手臂笔直扬起,五指微拢。
好霸道的武功。他强行把瓷碗打破了,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楚虞看着她通红的眼,心里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上前几步伸手拥住她,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向冷静的嗓音掠过慌乱:“别喝了。”
看到她明明双眼通红还倔强之极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窒。
这算什么?既然不能给她希望,就不要再给。瓷洄眼神哀伤的望着房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现在应该推开他,现在应该醒醒了,可是,偏偏满心清醒,却忍不住想要沉沦。这比什么都要让人绝望。
她强忍住内心的酸涩,沙哑的开口,“楚虞,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不要那么念念不忘好吗?你还有我,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我。请你试着忘记子叶,试着喜欢我好吗?与其让自己一直记着,不如珍惜现在。”
她说完,觉得拥着她的身体忽然一僵,然后慢慢的松开了她。
楚虞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却终是放开了她,转身离去,吩咐凌夜派人看好她。
瓷洄的身体疼得痉挛起来,坐在凤鸾宫的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透过那一旁的琉璃大瓶,她看见了自己布满两道长长的伤痕的脸,那是那只狼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在她脸上狼爪在她脸上抓的。
她抬起细瘦的小手抚过脸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看着琉璃瓶子映出的自己,忽然悲哀想到,枫瓷洄,你也不过如此,你看,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被称为天耀军师,你坐拥整个枫家的财富。但是现在,你也不过如此。你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宫殿里,你的孩子不被他的父亲所期待,你的丈夫,甚至不爱你。
这就是你满心期待一心等着的生活。
这就是你得到的被无数女人嫉恨着的赏赐。
宫门外面是一排一排的守卫,凌夜亲自带人把守,每一个角落都有暗卫守着,只有阿绾还能进来服侍她。瓷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的树枝和鸟雀,阿绾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瓷洄却只偏头看着那在窗外啄着树枝子的小鸟雀,脸色似有一丝笑意。
“阿绾,我们什么时候回一趟枫家吧,······我想梧桐他们了。”
她明明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出的去,回枫家,早已是奢望。但还是说出来了,也许有的愿望,一开始就不要说出来比说出来再绝望好得多。可是不绝望,又怎么会甘心。
阿绾柔和的笑道:“好,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回去。”
茹嫔在窗外小声的叫着:“枫妃娘娘!娘娘!”瓷洄起身被阿绾扶着走到窗边去看,茹嫔站在窗子外面,脸色担忧,看见她表情变得欣喜:“娘娘,我听太医院的人说你有身孕了,可是皇上怎么把你看守起来了?”
瓷洄轻柔苍白一笑,伸手握住茹嫔趴在窗台上的手,“谢谢你来看我。”
自从她被楚虞软禁起来,宫中的人已经见不到几个了,连白露春分都没再见过,如今她能来看她,无论如何,都已是情谊深重了。
茹嫔回握住她,伸手把一个食盒从窗户塞进来:“娘娘不要跟我客气了,我让丫头把暗卫引开,也不能留太长时间,这里面是我让御膳房准备的养胎滋补的药膳,娘娘你要保重。”
“嗯。”瓷洄点头笑道,阿绾接过了那食盒。
茹嫔安慰一笑,跳了下去离开了。
看得出来茹嫔确实是费了心的,虽然是药膳,但是加了肉片和青菜,还炖了一锅豆腐鸡汤,虽然没有楚虞命人送来的膳食精致华贵,却让瓷洄胃口大开。
她拿着一双筷子,坐在桌子边,奋力大吃,小嘴上沾满了各种汤水,奋斗的不亦乐乎,一双筷子飞快的舞动,阿绾在一旁看着,觉得欣慰许多,她总算是有那么一刻,又开始没心没肺专注于好吃的。
瓷洄吃的饱饱的躺在贵妃榻上,翻看着一本早已看过一遍的诗经。
阿绾正收拾着那一片杯盘狼藉,再朝瓷洄那边看去却见她把书丢到了一边,细瘦的双手都捂着小腹,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皱着眉喘着气:“阿绾·····我痛·····”声音已带了颤。
那雪白的贵妃榻上,她身子底下有几点猩红如落花,红梅绽开十里的艳。
“孩子····孩子!”瓷洄哭了出来。
阿绾如梦初醒的疯了一般跑了出去,抓住最近的一个暗卫吼道:“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凌夜听见这话的一刹那就转身朝外飞奔而去,黑夜中声音远远传来:“我去!”
秋夜寒风木樨摇曳,宫中却亮起万灯通明,后来整个皇宫亮如白昼。
七王爷楚辰惊闻此变,连夜被楚虞宣进宫里。
宫人们来去匆匆,手里端着一盆盆猩红色的血水和雪白的纱巾,太医们聚集在凤鸾宫寝殿忙的焦头烂额,太医颤抖着双手在女子身上动作着,皇上一身白衣立在床侧,凤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女子。
楚虞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倾世面容上两眼微阖,长如鸦羽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不久之前还在战场上睥睨六万西凉大军挥斥方遒,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年轻帝王现在却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两名太医院的老太医咬牙,走到楚虞面前,跪下禀报道:“皇上,娘娘脉象危险,这龙子气息太过微弱,恐怕是保不住了。”
楚虞眼角微微一动,一双凤眸霎时布满血丝。
楚辰来到凤鸾宫门口,看此不禁心下一凛,赶忙进了去,却见女子气息微弱,已然是动了胎气。他心中有些兢兢,下意识的想要闭眼回避,却终是不放心旁人,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上前道:“我来。”
两名太医赶忙让开。
待他亲自把过脉后,才咬牙对楚虞道:“龙子,已经没有了。”
饶是楚虞一开始已有心理准备,听见这话亦是不禁握紧了拳,她几日前双眼含泪颤抖的捧着打胎药的样子霎时涌到脑海中。深深看了床上女子一眼,却凝声道:“说下去,朕要知道她的状况。”
“她现在的求生欲望很弱,只能先用人参维持,看何时能醒过来。”楚辰也转头去看那脸色惨白双唇紧抿的女子,眼神哀痛。
楚虞遣散了一众宫人,只留鱼乐照顾她,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凤鸾宫的院子里,所有枫妃的人都被聚集到院子里,阿绾跪在最前面,楚虞浑身暴戾压迫的气息让人胆寒,眸光重重扫向众人,看到阿绾之时凤眸瞬间眯起。
抬手取了最近的暗卫的剑,身形再一动已经来到阿绾面前,一剑横在她颈间。
楚虞声音狠厉低沉,眼中已带了杀气,修长的手微微一侧阿绾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枫妃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身边只有你!”
他把瓷洄软禁起来,一来是怕她做什么出格之事,二来却是怕有人觊觎她的荣宠,嫉恨她的孩子,所以用此手段保护她。他没想到的是,千防万防,竟然还是有人敢!
众人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屏住呼吸,天子虽然一向温和并不嗜杀,但若牵扯到枫妃·······恐怕是什么都会做得出来的。
阿绾忍着疼痛,抬头道:“回皇上,中间,只有茹嫔来送过一次药膳,其他再无人了。但根据主子····动胎气的时间,便是吃了那药膳之后!”
说完便低下头,微微闭上眼,她能感受到皇上身上猛然迸发出的巨大的杀意。
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容忍自己这样的失误。
楚虞的手再次动作之前凌夜跪下求情道:“皇上,娘娘若是醒过来不见阿绾姑娘,恐怕又会难过,对娘娘的身体不好啊。”
楚辰也点头同意:“阿洄现在不能波动情绪。”他一向有分寸,但情急之下却唤了枫妃的闺名。
楚虞收起剑,道:“把茹嫔押来,朕要亲自审。”
“是。”
茹嫔和宫女被押来的时候鬓发整齐,衣着得体,看起来丝毫不乱,似乎是早有准备。
那身着淡蓝色宫裙的娴静柔弱的茹嫔被暗卫强摁在地上,虽然跪着,却没有丝毫惧怕,反而露出一抹笑意。
楚虞冷冷瞥了她一眼,问:“你为什么要给枫妃送有麝香水的药膳?”
太医已经检查过了枫妃吃过的的药膳,那些药膳无一例外,里面加了麝香水。
麝香水,可使女子腹中胎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死去。
即便是一般需要堕胎的女子,也不会狠心用此烈药。
茹嫔被摁在地上,精致梳好的头发垂到了地上,那张一向娴静的脸此刻却凝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帝王,眼神痴迷,脸上带着一抹凄楚的笑意。
“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看到你。”
楚虞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抓过她怒道:“朕在问你,为何要谋害枫妃!”
茹嫔歪歪头,眼泪落了下来:“臣妾回答的皇上听不懂吗?皇上,我等了你五年,你呢,直到我进了宫,你却都没来过一次我的香玉轩······你的心思,一直都只放在那枫瓷洄的身上,呵呵,她真的有那么好吗?”
“选秀那日是朕第一次见你!何来的五年?”楚虞脸色冷厉道。
“不是!”茹嫔爬跪向前,疯狂的抓住他的手流泪道:“我们第一次见到是在我父亲的府中!你坐在堂上,我还弹了一曲夕阳箫鼓给你听,是用一把红木的二十四弦古筝,你还称赞我弹得美,你忘了吗?你要想起来!皇上!······求求你想起来。”
楚虞皱着眉头,搜索一遍记忆却没有任何印象,然后才想起他五年前还是太子之时,曾到黄侍郎的府上去了一趟,似乎是有他的一个女儿来弹琴助兴。
“那又如何?”他冷冷道。
茹嫔哭着摇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你知不知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非君不嫁······我爱你·····你···”她的哭叫声被楚虞冷冷打断。
“不要让朕问第三次,告诉朕为何要害枫妃。”
她仰头凝望这个面容俊美无俦的男人,他的眼睛那么冰冷黑亮,一双凤眸闪烁着愤怒和忧虑,可是这样的情深似海,这样的百般呵护,却是为了枫瓷洄。
她陡然大笑起来,纤细尖利的笑声放肆的回荡在凤鸾宫上空!
“我杀了你们的孩子,哈哈······那个蠢女人的孩子不该留在这世上!”她话音刚落就被楚虞狠厉的一巴掌甩出好远,噗的吐出一大口血来,一旁的宫女看见这景象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虞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冷蔑的俯视着她,一双凤眸冰冷如雪,轻轻道,“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茹嫔猛地睁大眼。
“朕不会现在杀你,朕要你受尽折磨而死,为朕的孩子殉葬!”
当被暗卫架起的时候,茹嫔的眼中才浮现出恐惧:“不,不!皇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欠我的,我爱了你那么多年!”
楚虞站在那里,离她越来越远,身形修长淡漠,高贵的不与凡尘,“朕不欠你什么。”即便是欠,也该是他来还,轮不到阿洄。
凭什么,要他的女人受到这样的痛苦?
“所有香玉轩的宫人,全部仗毙。”皇帝森冷道。
那一袭白袍从阿绾身边经过时,饶是阿绾天性冷漠也忍不住心惊。
寝殿内,瓷洄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绣着梨花的牙白锦帐。
她的小腹还在绞痛着,让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
明明盖了那么厚的被子,小腹处却是一片冰凉。
“娘娘醒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道白色的身影瞬间来到她面前,小心的问道:“你怎么样?”
瓷洄眼神茫然的看着楚虞紧张的俊脸,平日俊美到不可思议的脸,现在眼底泛青,颌下一片青茬。开口道:“····我没事····还好,就是肚子有点疼。”
楚虞的身体僵住了,宫人们都屏退下去后。
瓷洄看他这样,心下恍然一片明了,想了想,终究先开口道:“孩子····是不是出事了?”
有时她也痛恨自己的聪明,痛恨自己的敏感。
温暖的大掌盖上她细瘦的手,楚虞嗓音似乎有些紧,“以后还会再有····我们的。”
瓷洄淡淡打断:“不会再有了。”
他又痛又急,凤眸盯着她:“怎么会没有,只要你想要。”
“我不要了。”瓷洄坐起身子,因为牵扯到伤口痛得眉心一拧。
楚虞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忽然渗入鼻息的龙诞香的气味让瓷洄皱了皱眉。
她在抗拒他,他焉能不知,一时又怒又急,却怕伤了她。
“朕听你的。”他咬牙开口。
瓷洄的头枕在他肩上,脑袋正好在他的下巴底下,听见这话却冷冷一笑。
说的多好听,听她的。他不是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现在,不正是遂了他的愿。
“正好,随了你的心意。”她轻轻一笑,说了出来。
楚虞猛地一震,伏在她身上的手不禁捏紧,“如果不是你轻信茹嫔,吃了她的东西,孩子怎么会没有。”
话刚说出口看到她一瞬间垂下的眼他后悔的想杀了自己!那是他们的孩子·····她现在该有多难过,他竟然还这样说。
“皇上说的没错,怪臣妾。”她淡淡笑道,仿佛并不在意。
他被她这副淡漠安静的样子激怒了,伸手把她扳过来,逼她直视着自己,问:“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朕说过会对你好,皇后之位也一定是你的。”
“你以为,我在乎?”她轻轻反问。
他一下子被问住了。是了,洄谷遇险那一次,她黑夜里以身为他引开恶狼;高烧不退之时,也是她拖着伤体半夜浸在荷花池里为他降温。无论哪一次,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在乎区区的皇后之位?
他拥有的太多,却不知道该给她什么。
瓷洄靠在他的身上,只觉得累,“皇上,臣妾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楚虞抱紧了她,无论什么他都会答应,只要这天下有的,他都会给她。
“请皇上,保我凤鸾宫和枫家之人,无虞。”她说了出来。
他眸光一紧:“只要你没事,朕自然不会动他们。”
瓷洄摇摇头,淡笑道:“君心难测。”想了想,又不禁苦笑,骂自己傻,既然已经知道君心难测还要什么承诺?他是皇上,即便承诺了,将来反悔了她又能怎样。
“好,朕答应你。”楚虞把头微微低下去,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带着眷恋和贪妄。
刚刚经历过要失去她的心惶,现在他只想感受她,感受到她还在他身边。
瓷洄默默一笑,伸手推拒着他:“我很累,想睡了。”
楚虞却还牢牢抱着她,良久才‘嗯’了一声薄唇从她的发顶离开,眸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背对着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嗯’了一声,她不想再看到他的那双清冷黑亮的漂亮眼睛,也不想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样的眼神,她不想陷得太深。趁还能全身而退,不要让自己再受动摇。她头疼的紧,蜷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夜半,她起身,看到床边趴着的阿绾,推了推她,叫道;“阿绾。”
青衣束发的女子立刻醒来,眼神从迷蒙变成雪亮,“主子,哪里不舒服?”
瓷洄微微一笑,“我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可以的话,你可愿跟我一起回枫家?”
“主子去哪里,阿绾就去哪里,只要主子不嫌弃。”阿绾低头毫不犹豫答道。
“我想离开。”瓷洄轻浅的声音却宛如一颗流星让阿绾吃惊不小。主子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带着淡淡的疲惫和哀伤。
她是真的伤透了心。
“这个地方不适合我,我以为我可以为了他改变,为了他忍受,可是在这个宫里,仿佛不出手就会被伤到,我以为我拥有楚虞的爱,但原来没有,我以为至少有茹嫔真心待我,但是她却杀了我的孩子。”瓷洄干涸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现在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连留恋也没有了。楚虞是个好皇上,他不必我担心,我想,我是该走了。”
缘分已尽,不必再费心去续。续也续不成的。
她有些明白了子叶对宫外的渴望,便是这样吧,若是失去了一切,便只想放自己自由。其实,子叶多少还是比她幸运了些,临死之前,还被人呵护着,而她,却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阿绾沉默的握住她的手,她不善言语,只能这样表示对她的支持。
此后几天,瓷洄逐渐有了笑颜,经常戴上一块桃红色面纱掩住脸上的伤疤,出去晒晒太阳走一走。
一次在御花园里碰上了楚虞,也不躲闪。
楚虞问:“要不要一起走走?”皇上那一向清冷的凤眸中竟然有些小心翼翼和惊慌无措。
瓷洄身后的白露春分都屏住了气,却听瓷洄浅浅一笑,走到皇帝身边,道:“好。”
仅仅是这一个字,已经足够皇上龙颜大悦。
和皇上一起用膳,虽然还是没有以前那样亲昵,但也不再抗拒皇上的一些动作,比如夹菜给她或是亲手给她盛汤。众人都看得出,皇上对枫妃的宠爱,比从前更甚。
各个小国进贡而来的珍稀珠宝源源不断的送到凤鸾宫,他送了她那么多东西,翡翠盒子,白玉如意,还有数都数不清的贵重的宝石簪子,手镯,项链。凤鸾宫的宫人们惊叹着,其它宫的人的嫉妒着,她却只戴着一帘面纱,倚在椅子上懒懒看着。
若是在半个月前,她一定是开心的,因为是他送的。
现在在她眼里,那些东西,已经没什么了。
随着枫妃和皇上的关系逐渐升温,凤鸾宫的守卫在一重一重的撤去,直到十一月的十五日的晚上,所有守卫悉数撤离。
当日夜里,阿绾从窗户跃进来告诉瓷洄这件事的时候,凤鸾宫的宫人们已经全部被迷晕。
“我们换上宫女的衣服,从凤鸾宫后门沿小道走,就能走到皇宫的南宫门,可以从那里出去。”阿绾递给她一套粉色的宫女衣裳,是刚刚从春分的房间里悄悄拿出来的。
瓷洄很快换好了衣服,把头发也弄成宫女的朝天鬓。围上了许微寒曾经送给她的那块桃红色面纱。
把父亲的玉佩和灵均送的梨白色面纱收进袖中,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被留在桌子上的皇后凤玺和凤玺之下的一封信,然后咬牙转身离开。
走出凤鸾宫的那一刻,解脱感和伤痛感一起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瓷洄想起了小美人鱼走在刀尖上时,是否也是那么痛?
小美人鱼牺牲了美妙的声音,换来对王子的一面相见,而她,牺牲了什么,却换来了什么呢?罢了,不必再费心去想,何必呢。
楚虞,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阿绾这几日常在夜里走动,所以一路上的宫人见到阿绾也并不惊讶,反而有的还对她们问好:“阿绾姑姑,出去呀?”
“嗯,娘娘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要我四处巡视看看。”阿绾淡定答道。瓷洄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这是哪位姐姐呀?”小宫女指着瓷洄问道。
阿绾一笑:“春分你都不认识了?她脸上长了水痘,闷得慌,和我一起出来走走。”瓷洄配合的拉拉阿绾的袖子,似乎是有些羞恼的样子。
“哦哦!”几名小宫女笑着提着宫灯走了。
每一步,瓷洄都走得心惊胆战,眼看着接近宫门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就要走掉了。
一路平安的来到南宫门,守宫门的侍卫立刻喝住:“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朝宫门跑!”
阿绾拿出瓷洄给的通行玉牌递给侍卫,又塞了一袋银子。低头道:“奴婢是凤鸾宫阿绾,家中弟弟生了重病,娘娘允我回家探望的。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一听是凤鸾宫的红人,连忙摆摆手,终是道:“下次可别那么晚了啊,快走吧,别让我们统领发现了,不然我们还得挨骂。”
“多谢。”阿绾收起玉牌,带着瓷洄正要坐上凤鸾宫专用的马车,却听有人诧异叫道:“阿绾姑娘?”
许微寒穿着蓝色官服,披着黑色的披风,身边跟着那个小书童。
怎么会遇到他?瓷洄心下一紧,低着头只希望许微寒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这么晚了,许大人还在宫里?”阿绾淡定回道。
“和皇上商议事情,一时谈的忘了时间。”许微寒答道,眸光却看向她身后的粉衣宫女,纤瘦的身影,极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脸上戴的,是那块桃红的面纱?!
那是他送给枫瓷洄的。
许微寒满心惊骇,瞬间仿佛明了了什么。枫妃深夜扮成宫女出宫,还瞒着皇上,虽然不知她是何目的,但是此事绝对是不能张扬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有变化,阿绾闪身把瓷洄护在身后,今夜如果走不掉,势必会被皇上发现,以后更无离开的可能。
阿绾眼神一凌,今天,无论如何她要带主子离开。
许微寒此刻心里斗争激烈,他是皇上的臣子,此事不应该瞒着皇上,他应该立刻拦住枫妃的。可是,那戴着面纱的女子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水眸,却正哀求的看着他。
许微寒淡淡一笑,走到阿绾面前,轻声问道:“你家枫妃娘娘最近还好吗?”那灼热的眸光却投在她身后的纤瘦女子身上。
“娘娘很好,多谢大人关心。”瓷洄低着头开口答道。
“那就好。”许微寒垂眸一笑,脚步一转和书童一起朝宫门走去,与瓷洄擦肩而过的刹那,清声低低传在她耳边:“保重。”他到底是默许了她。
瓷洄心里一震,涌起一阵感动。默默回道,多谢。
阿绾和她一起上了马车,阿绾在外面驾车渐渐驶离了那巍峨的皇城,瓷洄坐在马车里,忍住回头撩开帘子再看一眼的冲动,闭着眼睛靠在后面,一双素手绞在一起。
满身的疲惫,却满心的轻松。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