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能够干啥,这个问题,像一团烦恼的浓雾围绕在夏建华身边,挥之不去,让之当天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眼神迷茫、心灵空洞。以至于在接下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马小花聊些她频频提出来的、看似要轻松轻松气氛却显得不着边际的话题时,少有微笑——脸皮活动不开,嘴角僵硬。
待天色不早,送走马小花后,夏建华便觉身体内的血肉骨瞬间气化,消失,皮囊里塞满的是轻飘飘的棉絮,整个人一软绵,随即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有些半死不活地闻着房间散发出的浓烈书页、墨水的味道,对着天花板发呆。
一个从小就编织好,并且随着时间地推移在内心渴望、憧憬的世界里渐渐被渲染得五彩缤纷的大学梦,眼看将触手可及,却不想自己被迫用现实残酷无情的尖针去扎破,像扎破一个硕大的艳丽泡泡那般简单,悄无声息,却心碎掉满地。
这也难怪他会摆出这样的姿势,出现这样的神情。
当晚,今天家里的气氛是那样的冷清。
他妈走几步,屁股一沾椅就哎声叹息;他爸则放了拐杖,蜷缩在椅子上,吸一口廉价的香烟后喝一口劣质的米酒,解烦。
他看着心里难受,挣扎,好几次忍不住要告诉他们实情,但话到嘴边,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理性在里面似有千斤重,慢慢的将这些念头压烂。他看不下去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烙饼似的在床上辗转反则,煎熬地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第二天清晨,起来时,夏建华发现他爸妈均不在——到外头干活儿去了,而饭桌上早已摆放上散着热香气的早餐。
他心头一热,浮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却无半点胃口,站着沉默了一下,觉得家里闷得实在发慌,想出去散散心,便关了门,走了出去。
外头空气清新,朝阳撒出的光芒柔和。村里人很多都已经起来了。
夏建华心情稍稍好转,一路走去,漫无目的,迎面而来摇尾巴的村狗,步履匆匆从身边而过赶集去的妇女,背着书包嬉笑打闹去的孩童…..这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他爸的修车棚前来!
这是一个以陈旧木板和生锈铁皮搭建而成的简易棚子。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棚子却勾起了夏建华那些深刻且鲜明的回忆。
这些回忆,源于一个小孩子深深的自卑感——.
那时,年少的他刚上学不久,就深深的体会到了啥叫贫富差距。他一见到穿得比自己好,吃得比自己好,每天都有零用钱花的孩子们时,再想想自己那寒酸样,就总会伤心地偷偷哭泣,埋怨爸妈。
而且,怨气一积深了,就转成厌恶爸妈!特别是厌恶他们做着在他眼里看来是卑贱的工作——一个扫大街的,一个修理自行车的。
夏建华忘不了那时的自己,在每个早上走在镇街道去上学是如何警惕、害怕会碰见正在扫街的妈——觉得丢脸,有时稍远碰见,他便会像躲避瘟神一样立马绕道快步离开;他更是忘不了每次经过爸修车的棚子,趁爸在专心给人修车没注意棚前的自己时,就会像离弦的箭般,气喘吁吁,快速地冲过去的场景,而这,也是因为觉得丢脸。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丰富、思想的成熟,他对爸妈的思想感情和态度开始变了,变得不再厌恶他们,而是深爱着他们,因为他已经渐渐知道父母给了他世上最宝贵的东西——爱,这东西胜过吃喝穿,也无法用吃喝穿来衡量,这让他挺起了胸膛来用感恩的心正视自己的爸妈。
是的,他不再觉得作为他们的儿子是自卑的,反而觉得拥有这样的父母是一种幸福。他现在每当走在镇上干净的街道上,会想到这是白头发过早长出的妈的杰作;而每当看到从身边骑过的轻快的自行车时,会认为,某些车肯定有脊背开始有些弯的爸的功劳————
这是夏建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他爸的修车棚前。
他放眼望去,里面的事物在视线中一览无遗:地很脏,乌黑乌黑的车油点点缀在地面,小铁钉、小螺丝和小橡皮筋等撒得零零星星;棚子左侧,有一破旧的长沙发,扶手处破了个大洞,挤出了虚腾腾、淡黄色的海绵;棚门正对着的铁皮墙壁上,高挂一圆形黑色大电子钟;棚子右边堆一些生锈的铁轱辘、破了洞的内轮胎,新的车篮以及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修车工具;而棚顶则吊着一只白色的小风扇,风扇在呼呼地叫着转动。
此时,夏明城背向儿子,正身子弓得厉害,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抓住一待修的自行车车头,脚步缓慢,动作笨拙地往外拖,粗气连连,显得很辛苦。
夏建华一看,心仿佛泡了醋般酸,眼也有些涩痛,忍不住叫了一声“爸!”就赶紧跑了进去,一把抢过车头,说:“你坐吧,我来。”然后,粗壮的手臂一用力,轻而易举的就将自行车拉到了外面。
夏明城回过神来,显得惊讶——这是儿子第一次来到他这里,但很快,脸色一阴沉,不高兴。他急急,一瘸一拐走出去,挡在了再要进来的儿子前面,命令一般地说:“你来这干啥?!回去!”
夏建华一愣,止住了脚步,见他爸一脸怒容,讪讪地说:“爸,我,我帮你吧……..”
“帮啥帮,爸能行,不用你帮,你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夏明城说着拿起拐杖挥了挥,示意儿子离开。
“爸………”夏建华看了看车棚里面,那还有好几辆待修的自行车,又看看他爸一副累样,心里踌躇,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于原地像个木桩立着。
“我叫你回去听见没?!还愣着干啥?!”夏明城两浊眼一瞪,一根拐杖底顶在了儿子胸口,往外推了推说。
夏建华想了想,顿觉无奈,一副黯然模样地想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蔑地笑问:“嗬嗬嗬………夏明城,怎么让你儿子到这种脏地方来?……..”
父子俩齐齐看去。来人是一头发稀疏、身体清瘦,瞎了一只眼,穿得气派,镶得满口金牙的老头——夏文德。
“文,文德叔,是你呀,早,早呀……….”夏明城苦苦地笑了笑,放下拐杖,朝走过来的夏文德点点头问候。
夏文德一只手臂弯抱着一大捆的鞭炮,脸膛紫红,神气活现地来到他们中间,有意的“嗯嗯!”两声,随即,看了一眼夏建华后,朝夏明城又是轻蔑地笑问:“是不是高考考不上了,让他来这接你的班?”
夏明城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神情暗淡地说:“是考不上,但没让他来这,他刚好路过呢……….”
“嗬嗬嗬,照我说呀,让他来这接你的班得了!子承父业嘛!”夏文德闻到一股刺鼻的车油味,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用鞋底抹抹,又看了看夏建华那高大的身体,说:“我看他那身子骨,天生就是干这种体力活儿的料。”
夏明城一听,脸唰的青白了,冷冷地说:“文德叔,我决不会让他学我这样,干这种没出息的活儿的。”
夏文德“嗬嗬嗬”的又一阵笑,讥嘲地说:“夏明城,人有时候可不能这么倔强,该认命的事儿,咱还是得认命,就你家那家境,一没钱,二没关系,你说还能让他去干啥好活儿?现在让他学修车,以后在村里能混口饭,饱饱肚子就该满足咯…..”
夏明城这下像被扎破了洞的气球,什么气都泄光了,沮丧、失落地佝偻着背蹲下来,让嘴上叼了烟,猛吸,一只青筋凸起的老手抱着膝盖,紧缩眉头,在思考些什么,微微低着头,眼神茫然。
“你看我的命就不一样了,命中注定家庭美满,衣食无忧!不仅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有一个争气的孩子,可不,昨晚得知,那孩子今年中考,考上了镇重点中学!可给我扬眉吐气咯!呵呵呵……”夏文德耸了耸臂弯内的那一大捆鞭炮,一脸骄傲地说:“我买这些鞭炮就是待会要回去放!放他个震天响!庆祝庆祝这一喜事!”
夏文德十几年前老婆死后,仗着自己有钱,不顾子女反对,做了件在村里人看来不正经的事——买了个年轻的外地女子回来当老婆,两人年龄差距巨大。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是,这儿子在外人看来怎么都像是他孙子。这让村里人说三道四,也让他有了家室的子女们甚觉丢人,不敢与他正面往来,但他无所谓,每天活得逍遥自在,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大爷,别说认不认命的事了,我不信那一套!”夏建华看这老头自以为是的炫耀,忍无可忍,恼火地说。
“哟哟哟!小伙子,你还嫩着呐!这由不得你不信,你想想呀,村里人都说你书读得好,可结果呢?还不是落了榜!你说这是不是命?还有,我儿子人人都说他蠢,可最后呢?竟考了个重点中学!这也是命呀!”夏文德指着夏建华的鼻子,腰杆子挺得直直,傲气十足,说得洋洋得意。
“你!……….”夏建华火冒三丈,想反驳,他爸却在这时扔掉烟头,站起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对他挥了挥手,说:“建华,别说了,听爸的,回去吧……..”
“我不回去!”夏建华执拗地说。他刚还想回去,现在经夏文德这么一刺激,怒气填胸,反而不想回去了。
“嗬嗬嗬…..小伙子,还挺倔的嘛你!可倔也没用,这就是你的命,谁叫你是夏明城的儿子。”夏文德的话直白得让人厌恶。
“文德叔,别说了,别跟小孩一般见识。”夏明城朝老头尴尬、僵硬地笑笑说,又大声怒斥着儿子:“少在这废话!叫你回去听见没!”
这一刻,夏建华恼羞成怒,眼眶发红,两只手掌攥成拳头,骨节愤怒的咔咔作响。
夏文德看他那样,嘴角翘了翘,不屑地笑着说:“怎么,小子,气得想打人呀?!”
夏建华的确有要打人的冲动,不过,他及时忍住,松了拳头——对这种讨厌的老头,下不了手。
就在夏文德话刚落音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女声答话:“建华,打这种人干啥,打他只会脏了你的手!”声音响亮,带着愤愤不平。
他们三人一时都惊讶,转头一看,发现来的竟是——马小花。
马小花不急不慢,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他们面前。她披散着黑瀑布般的头发、身着一袭紫色吊带连衣裙、脚穿一双白色平底胶鞋,显得清纯美丽。
但,她紧抿小桃嘴,怒睁黑圆眼。因夏文德方才那些狗眼看人低似的话语让她听在心里,顿时感到义愤填膺。
“哟!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还挺牙尖嘴利的嘛你!”夏文德见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位美丽女孩,双眼立即发光,色迷的上下打量一番马小花,“啧啧”几声后说。
马小花撅撅嘴,脸一侧,鄙夷地剜了夏文德一眼,愤愤地说:“那也比不过人家嘴臭!”
夏文德听到这话,恼怒的脸色,便瞬间像卷不住的窗帘,“沙啦”一声就放了下来。
“野丫头,你说的这是啥话?我哪里嘴臭了?我说的句句实话!”他气哄哄地对马小花高声说。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人家的儿子上镇重点中学是花大笔钱买进去的?”马小花眨了眨眼,两嘴角向上勾勾优美的弧线,神定自若,微笑着揶揄地说。
夏文德心头一震,似乎被人家击中了软肋,气急败坏,红脖子涨脸地嚷叫,辩解说:“野丫头!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没有!绝对没有这种事儿!”又扭头朝夏明城怒问说:“夏明城,这到底是谁家的种?!一来就满嘴胡言乱语!”
“文德叔,这,这是马高的女儿…………”夏明城面露窘相地回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劝道:“年轻人,火气有时难免大了些,你老大人有大量,就别去跟她耍嘴皮子了。”然后,暗地里朝马小花使使眼色,摇摇头,示意别再说了。
马小花秀美的鼻子喷了喷气,这才罢休,退站到夏建华身边。
“小花,你咋到这儿来了?”夏建华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问。他对她出现来帮嘴,一时感激,刚心里还窝火,这下感到快意地熄灭了。
“到你家找不着你,一路问人问到这儿来的。”马小花笑笑,小声回答。
“小花。”
“嗯?”
“你刚说的,我听着真解气!”夏建华靠近她的耳边说,垂着的一只手翘起个大拇指碰了碰她的大腿。
“是吗?”马小花朝他吐吐舌头,低声说:“这老家伙,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杀杀他的锐气,灭灭他的威风,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啥了…..”
“是…..”
…………………..。
两人一时之间窃窃私语,显得亲密无间。
但一旁的夏文德,此刻,觉得小辈在他面前这样,自己很没脸面,他心眼小得钻不过蚂蚁,气愤难平,余恨未消地朝马小花正面走过来。
马小花停止了说话,面对着这老头,很平静。
夏文德哼哧一声,傲慢地对她说:“死丫头,原来你是马高的种,哼!搬到镇上去,喝那的水还没我吃那的盐多!你就敢目中无人了?!要不是夏明城替你说好话,我非狠狠地抽你一巴掌,教训教训你不可!”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在马小花面前做了一个劲扇她的动作,但故意没扇着,只是吓唬,“呼”地扇出了一阵凉凉的风。
马小花对夏文德的话不当回事,对他这个扇的动作权当透明的。她一点都不畏惧,甚至觉得可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嗤之以鼻,淡淡地说:“你这是在倚老卖老吧。”
夏文德这下怒发冲冠,忍无可忍,竟伸手掐上马小花挺拔的脖子,瞋目切齿地说:“野丫头!一点教养都没!你爸遇见我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叔呐!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吗?啊!你给我重说!”
夏建华见状,怒斥一声:“放手!”就要过去阻止,可没想到,他爸此时抢在了前面!
夏明城不知什么时候闪现在夏文德旁边,拐杖用力一挥,就将其作用在马小花脖子上的手臂猛地打落。
“我的妈呀!”夏文德一声痛叫,向后退了几步,手臂垂了下来,直发抖。另一只抱鞭炮的手臂也跟着发抖,抖得从中脱落了几串鞭炮。
“文德叔!你跟这孩子较啥劲!你回去吧!”夏明城没好气地说,又走到正摸着脖子,连连咳嗽的马小花身边,拍着她的后背,心疼地说:“没事吧,小花。”
马小花摇摇头,打了几个大的咳嗽,咽咽口水后,喉咙才顺气,说:“叔叔,没事,那老家伙是快进土的人了,手没多大劲。”
“野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把你那张毒嘴撕个稀巴烂了!”夏文德仍不善罢甘休,冲过来再要伤害马小花。
“你试试!”夏建华及时护在了马小花前面,举着拳头怒视夏文德。
夏文德识相,赶紧止住了脚步。
而马小花看着前面竖起的墙一般宽厚、结实的背,倍感亲切,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夏文德像一只隔着大门出不去而狂躁乱吠的老狗似的,隔着夏建华,对马小花叫骂,唾沫与脏话齐出。声音仿佛开了火的机关枪,接连不断。
“够了!你有完没完!”夏建华土灰着脸,突然朝之大吼一声!
这一声吼得惊天动地,让夏文德顿时鸦雀无声。他回过神来时,定定神,脸上竟露出阴森森的笑,酸溜溜地说:“小子,你这么护着她,看样子你们俩搞上了吧?!”
“你胡说!……这,这关你啥事!”夏建华异常恼火,恨不得将他打个倒栽葱,猪啃地。
而身后敏感的马小花,对夏建华这话误听出了味儿,脸上一阵臊红,火辣辣地烧。
“嘿嘿嘿……被我说中了吧!”夏文德咧出一嘴冒烟臭味儿的金牙说。又垫了垫脚尖,目光掠过夏建华的肩膀,朝有些愣神的马小花喊说:“野丫头!嘿嘿嘿……啥人不喜欢,你咋就喜欢上夏明城的儿子呢?嘿嘿嘿……….那种破家境你也看得上,像你这姿色,到城里随便都能傍个大款,享清福去,可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莫不是瞎了眼吧?要知道,一过门可就有你苦头吃的!嘿嘿嘿……..看来你也就那贱命………”
夏文德边来回踱步边一脸奸相地嘲笑说,九成是在故意刺激马小花。
马小花果然被刺激到,一口怒气憋得五脏六腑快要炸开,忍无可忍地跳到夏建华前面来,撅嘴吊脸,恨恨地对夏文德说:“老家伙!没点口德!什么叫那种破家境?!你少瞧不起人!”
“嗬嗬嗬……急啦!还没过门就学会替婆家出头了!有够野的你!”夏文德说完,清了清嗓子,像走街串巷的小贩那样,叫卖似地大声向周围嚷嚷起来:“大伙来看看咯!夏明城未过门的儿媳妇这副野相啊!”
“够了!”夏明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喝一声,他血涌上脸,涨成酱紫色。“请、你、回、去!”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像从嘴里有力地往外吐豌豆一样说。两眼发出的愤怒火花,似乎瞧一下都感到要被灼伤。
“老子我偏不回!”夏文德头一甩,不满地说:“姓马的这野丫头,要是不恭恭敬敬地给我道歉,哼!今儿个,我就坐在这里!看你夏明城怎么做生意!”然后,手上的那捆鞭炮往地上一扔,双腿一交叉,屁股一低,一副泼皮无赖样地坐在了车棚正门口前。
夏明城一听,刚筑起的火气墙一下子塌了。“文德叔,小孩子不懂事,有眼无珠冒犯了你老人家,你别生气,要不,我代她向你培个不是,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他扭曲着微笑,软疲疲地求情说。
“不行!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脸面!”夏文德白了夏明城一眼说。
“哼!老狗!长一张喝尿吃屎的嘴,还这么不要脸!”夏建华气氛之极,忍不住嘟哝着。
“你闭嘴!”夏明城听到了,训斥儿子。看了看坐在地上如一尊泥像,满脸冰渣子似的夏文德,叹了叹气,无奈,有点哭咧咧地对马小花劝说:“小,小花,你就给大爷道个歉吧,要不,叔今天就没法做生意了……….”
“爸!”夏建华怎么也无法忍受他爸向老头屈服,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你还敢说!”夏明城再一次训斥儿子。
在这个时候,马小花面无表情,径直地走到夏文德面前。夏建华赶紧跟了过来。
夏文德见她来,呼地站了起来,脸上旋即露出得意的笑,说:“想好了要向我道歉是吧,我听着,话好坏得注意拿捏!”
马小花脸色一沉,眼里闪着寒光,毫不客气地说:“老家伙!你走不走?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着?!”夏文德一惊,没想她竟过来如此说话,忍不住要打她,但见夏建华那一双突显的豹子眼,没敢,只挺了挺胸,有恃无恐地说。
“不走是吧,好。”马小花话刚落音,身子猛地往下一低,抓上来一串鞭炮,与此同时,夏建华一看,仿佛心有灵犀,弯腰捡起了他爸刚扔掉在地上、还燃着的烟头。
“建华!”
“知道!”
马小花迅速拿过夏建华递来的烟头,点燃信子,高叫一声:“开门大吉!”便扔到了夏文德脚下。然后,两人脚上安了弹簧般,赶紧跳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是那样的连贯,好像事先有经过排练似的。
瞬间,红色的鞭炮,一颗颗接连炸开!“噼噼啪啪”的声音在炸出的红色碎纸和冒出的浓密白烟中,特别响亮!
“呀呀呀!我的妈呀!……”夏文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响炮吓得一阵宰猪似地乱叫,手舞足蹈,仿佛在跳脚法花哨的踢踏舞。
马小花与夏建华一相视,忍不住齐发出“咯咯咯”的笑。
一会儿,炮响消失,夏文德的“舞步”也停了下来。他被炮烟又熏又呛,眼里闪了泪花,连咳好多下,用手使劲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后。呈现出一张看着狰狞的脸孔。
“野丫头!今天我若不狠狠地揍你一顿,我就不姓夏!”夏文德吼着,高举拳头,张牙舞爪似地朝马小花扑了过来!
马小花立即再拿上来一串鞭炮,做着一个要引燃的动作,说:“还不走是吗?再不走就再给你一串试试!”
夏文德刹了脚步,心有余悸,却又无计可施,咬着牙,干瞪着眼,骂叫着:“他妈的!野丫头!算你行!今天就放过你!日后咱们走着瞧!”便转身悻悻离去。
“文德叔!你的鞭炮!”夏明城赶紧喊说。
“去你妈的!你留着上坟用!”夏文德背着挥挥手骂应,加快了脚步。
“哎,你们俩,也太胡来了!”夏明城见老头走远了,摇头叹气地对他们说。
“爸,这种人不用对他客气!你敬他三分,他却看不起咱们!”夏建华回想老头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气着。
“对!咱们早该这样对他了!”马小花忙附和。
夏明城没回答,只是很沉重地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心事压在胸口,惆怅地看了看车棚,走了进去。
“小,小花,刚才那老家伙,说的话,你别,别不高兴…….”夏建华见事完了,想了想,安慰似的支唔说。
马小花一听,鼻息发热,脸不由得飘上了两朵醉人的红晕,她显得羞涩,低着头,说:“没……没事……我…….我当那是胡话呢………”孰不知,心因激动,剧烈跳动,魂儿向往另一处地方。
“那就好,呵呵,小花,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咱俩放起鞭炮来还是那么有默契…….”夏建华松了松心情,摸摸后脑勺笑着说。
马小花听到“咱俩”二字,心窝一阵温暖,抬头,看到他阳光的笑容。随即,眼前浮现了过去温馨、欢乐的画面——两人手牵着手,一个拿着成串的小鞭炮,一个拿着燃着的香,笑着,跳着,直往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