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凉的唢呐声,将方佑安此刻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下课了。下节是我的课,我去忙,你先自己逛逛。”语毕,念一叼着棒棒糖快步从方佑安身边离开。
方佑安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喇叭,自言自语吐槽:“东北的地域特色浓厚,学校也独特,竟然用唢呐当铃声?!”
“咕噜咕噜……”方佑安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着,提醒他就算要逃跑,也应该先填饱肚子。
迫于现实的无奈,方佑安只好按照对地图索引的回忆,找到了学校的食堂。
只是还没进入食堂,就在门口看到食堂内有两位老人正猫着腰半蹲在打饭的窗口处,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
门口的方佑安见状本想制止,却突然想起刚才被老人“演”了的场景,这次聪明地伸回脚,决定先观察一番。
身着旗袍、盘着头发的老人,正伸长了脖子向窗口处张望。她见窗口中的打饭阿姨毫无察觉,对着身边穿着粉色毛衣的老人使了个眼色。粉色毛衣老人便像收到了信号,回应一个默契的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套在自己手上,伸出手去抓拿窗口内装好盘的咸菜。
与此同时,窗口里的打饭阿姨即将转身。千钧一发之际,旗袍老人当机立断,抬手打下毛衣老人的袖管,两人同时机灵地转过身背对窗口,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
眼前这一幕斗智斗勇的偷咸菜戏码上演,看得方佑安惊心动魄,又颇觉好笑。他无奈地摇摇头,心说这两位女性老人对比周恭礼和梅鹤翎的戏精模式,也是不遑多让。
窗口里的打饭阿姨已经回头,正拎着大勺走去检查盛装咸菜的托盘。她靠近菜盘,鼻翼轻轻抖动,仔细嗅了嗅。随后露出了狡黠一笑,竟也若无其事地转身从窗口一边的小门离开了。
方佑安通过她那一头标志性的爆炸短卷发,回想起了看到过的员工墙,通过记忆和本人的对比认出了那名打饭阿姨,正是这所老年兴趣培训学校里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老年女员工——付瑶。
而两位行踪鬼祟的女性老人,则是听着窗口里传出门的响动,又躲了一分钟。
最后两人确认没有危机后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直了直腰板,准备光明正大地离开。
“这一天天的,吃点酱菜跟做贼似的,小付看我们看的也太死了,一点自由都没有!”粉色毛衣老人走到一旁和旗袍老人并肩站着,正一边捶着腿一边抱怨。
旗袍老人望着窗口里还未放下警惕,直到她看见付瑶真的离开,才起身理了理衣服,又优雅地将碎发挽到耳后,才对着酱菜闻了闻,兴奋道:“这刚出锅的酱菜味道就是好,趁着小付不在,我们这次多装一些。”
两位老人说着,动作娴熟地一个撑着袋子、一个拿着筷子开始装菜。
方佑安躲在门口,不想打扰老人的好心情,却不想视线与老人撞在一起,尴尬的空气瞬间凝固……
两位老人似乎也没想到被人抓个正着,装菜的动作还没落地,就手臂尴尬生硬地停在半空,怔愣尴尬地看着方佑安。方佑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结果话还没开口,就见两位老人迅速把装着菜酱菜的袋子塞到了他手中。
接着,两位偷酱菜老人竟然迅速后退,站在距离方佑安一米处,好似两个旁观者将他抓个正着!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将方佑安弄得有些发蒙,看着手中的酱菜刚要开口,就被不知何时走进来的付瑶打断。
“两位老姐姐,这回被我抓了个正着吧,人赃并获。”付瑶站在不远处正双手抱胸,调侃地开口。
付瑶话音刚落,两位“偷菜”老人不约而同地摇起头,很是无辜地将目光抛向身旁的方佑安。
方佑安此刻哭笑不得,心底的怨怼倒是越来越多:
撒西(什么),刚才是被老人“演戏”,这回倒好,直接被栽赃了!
这老人来这儿也不是来学习兴趣的,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乐子的啊!
这简直是一所老年戏精学院!
“行啦老姐姐,你俩这是捏着鼻子哄眼睛,自己骗自己呢。”付瑶前行,将方佑安手中的酱菜拿到自己手里。
粉衣老人的眼神一直盯着酱菜,见酱菜被付瑶拿走,更是焦急地解释,“小付啊,你误会啦,是这孩子想吃酱菜,跟我们老姊妹没关系。”然而却一边说一边又把酱菜塞回方佑安手中。
方佑安讷讷地接受着这包烫手的咸菜,一时不知所措,面色窘迫。
旗袍老人对着方佑安使了个眼色,顺着粉色毛衣老人的话开口道:“对,这孩子肯定知道你做酱菜的手艺是东北一绝,特意来品鉴的,连塑料袋都自带了。”
两位老人见付瑶一脸分毫不信的神色,知道戏演不下去了,索性利用情感攻势卖起惨来。
“我肇锡兰一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临了终于找到一口儿顺心意的,却没想到这么坎坷,哎呀……”
“咱们俩都加一起一百五十岁的人了,这生活也没啥奔头儿了,就想吃点咸菜,小付你要不就……”
话音未落,付瑶已经抬手制止:“得,两位老姐姐,别给我戴高帽儿,没得谈啊,没得谈!”
不明缘由的方佑安见两位老人一番言辞恳切,就为了吃到一点酱咸菜,完全没有往卖惨的道路去想,再次被“演”的他只剩不忍与悲悯,便同情地向付瑶求情:“那个……付姨,要不就把这吃的给她们吧,多少钱我来付。”
付瑶上下打量了一番方佑安,摇了摇头,却不客气道:“七千六,微信还是支付宝,给你开发票。”
“东……东北的物价这么高?”方佑安被付瑶的话震惊得喉头一紧,感觉自己好像徘徊在被骗的边缘,连忙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问,“您蒙我呢吧?”
付瑶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把酱菜扔到窗口台子上,指着两位老人给方佑安解释:“这位穿旗袍的气质美女是肇锡兰,上个月高血压住院花了七千一。旁边那位郑淑兰女士,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一样不落,每个月吃药就算五百,请看护的费用就不算了,一共七千六。”
两位老人见自己的“光荣历史”被付瑶全盘托出,顿感无地自容,只好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开了食堂。
方佑安看着落荒而逃的老人,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付瑶,心说傻瓜又是他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他刚想跟付瑶道歉,自己手中就被付瑶塞了一把沉甸甸的菜刀。
“傻愣着干啥?新校长,赶紧去洗洗手进来帮忙切菜,一会儿赶不上吃午饭了。”付瑶明显不想跟这个愣头青校长多废话。
方佑安顺从地洗完手进到后厨,把窗口台子上黑乎乎的酱菜拎起来,对着付瑶问道:“这酱菜怎么办?”
“一会儿倒在碟子里,别浪费了,咱们就稀粥也能再吃一顿。”付瑶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刀身,手腕灵活地带动着刀上下移动,头也不抬地开口。
方佑安看着眼前酱菜黑乎乎一片,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全无,实在不理解为何那两位老年人抱着病症加重的危险也要对此趋之若鹜,究竟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按话照做,只是一边装着,一边朝付瑶问出了心底的疑问:“这酱菜,真的这么好吃?”
付瑶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菜刀,夹了一颗酱菜里的土豆凑到方佑安的略显皲裂的唇边,让他亲口尝尝。
方佑安看着付瑶真诚的眼神,将信将疑地将土豆吞到口中……但被齁得表情骤变,五官霎时缩成一团。
付瑶看着方佑安的表情,舀了一勺米饭递给方佑安,示意他把米饭就着土豆一起吃下去。
当米饭和土豆在口腔里混合的时候,方佑安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起来!
付瑶看着方佑安的脸色变化,笑道:“你倒是咬一半儿啊,这一口吃下去不咸成燕别故(蝙蝠)了,真实诚。”
方佑安第一次有些想念杭州了,虽然杭州被称为美食荒漠,但至少要比这打死卖盐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