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丽娇与夏芙明相识,大概也已经有两三年了。夏芙明跳过级,同一届的学生多数都比她年长,也不屑于同夏芙明这样穷酸且没趣的人做朋友。只有郑丽娇并不嫌弃她,两人比邻而居,同进同出,无论什么事情都一起分享。
有一段日子,她们几乎算是最好的朋友。郑丽娇与夏芙明不同,她虽然一样以为钱是顶重要的东西,但并如夏芙明一般,小里小气地自每一笔日常开销里算计如何多省下些铜板。她将人生看做一场豪赌,一注定江山,要玩就玩大的。她总是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抓住个机会一夜暴富,从此吃喝玩乐,悠哉游哉,用所有生命来享福。
夏芙明始终记得,郑丽娇当初同自己说那套“人生如豪赌”理论时的情景。夏芙明一向以自己的踏实而骄傲,很是看不起那些只是嘴头上花样多的人。同样的话,若换了别人说,夏芙明一定要笑她做白日梦,然而郑丽娇却不一样。她是亲眼看到郑丽娇如何生活的,两个人明明打着同样的工,住同一座楼,读同一所学校,然而郑丽娇却能一身的名牌货,时不时出入相当高级的酒店,说起本城各种高等娱乐场所如数家珍。只要看不见郑丽娇那鸡笼子一样的房间,只是这个人走在大街上,谁都会以为她是个有钱的大小姐。
后来两个人更熟悉了一些,夏芙明才知道,那些名牌货都是租的,怪不得同一件衣服她总是不穿第二次。
“租也要花不少钱吧?东西还要还回去,又不是自己的。这多冤枉!”曾经有那么一次,夏芙明一边捧着热水一边问她,“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一时好看吗?”
“我当然有我的计划,但现在一切要保密。”郑丽娇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享受人生,去看看其他跟自己不同阶层的人,过着怎样的精彩日子……这些东西都是积累。等到有一天我把这些都统合起来,便很有用了。”
夏芙明听着她没头没脑,天方夜谭一样的话,笑着摇摇头。
她虽然并不赞成郑丽娇的生活方式,但看着她如此努力地照自己的方式去摸索,“为多彩人生而拼搏”,倒也是很有几分钦佩的。而郑丽娇,则也是对夏芙明如此刻苦的生活深感佩服,她总是说,如今像这样肯吃苦的年轻女孩真是不多了。
她们有同样的理想,但实现方式截然不同,并不形成竞争或者妒忌。照理说,相互之间的这份感情原本是可以长久保持下去的。
但后来却还是发生一些事情,使两个人疏远了。郑丽娇搬了出去,再不同她联络。偶尔因别的事碰见,也只是淡淡点点头就算了——夏芙明一向以为郑丽娇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快意恩仇,总不至于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还衔恨至今,以至于背地里搞这些小手段来报复。然而事到如今,除了她之外,夏芙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了。
郑丽娇的新住处在城市西边新区,临着一大片购物街,小区环境雅致,保卫森严,周围交通又方便,算是时尚女性的理想住处。一路向里走,周凡吉看到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些精致可爱的小型车,司机又大多是女性,简直好像一个超大规模的女性宿舍。
“你的朋友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周凡吉忍不住上下打量在前面带路的夏芙明。她仍是昨天那套装扮,洗过了澡,一头长发懒得束扎,索性就那么披着,典型的女学生形象。说好听叫做天然纯真,说难听就是很穷酸了。
怎么都难以想象,这样一身打扮的人,竟然会被住在这种高等住宅区的人骗钱?该不会其实她想上门讹人吧?被扯进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已经够惨了,可千万拜托,不要拉着我一起丢脸。
这句话周凡吉没有说出来,但那眼神却分明替他说了。
幸好夏芙明并没有回头,仍只是大步向前走着,嘴里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哼,这里算好?你可知道这里物业费多高?房租又有多高?这样大的小区,每天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进进出出上?你大概不晓得,这方面我可算得上是专家。住房子么,就该精简。只要所有东西都摆设合理,除却厨房洗手间,大概十平方米就够了。但很难找到这样合适的,我最多也不过租到二十几平方米,更小的很难找……”
“求你了,这么穷酸的话不要说得那么大声好不好?”周凡吉哭丧着脸,扯扯她的衣袖。不知是夏芙明声音太高,亦或者周围环境太安静,旁边路过的女性们都不约而同朝这边投过来目光,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那注视令人着实不自在。周凡吉被看得实在受不了,索性自暴自弃,比夏芙明还大声地嚷出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穷鬼?”惊得那些女子如同看见精神病,立刻扭头走开了。
“差不多到啦。”夏芙明忽然站住脚,抬起头来仰望着那栋通天塔一样的高层公寓。大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二十几层楼清一色的落地大窗仿佛组成一面巨型镜子,倒映着阳光,晃得人眼前发晕。
“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出来的,她应该就是在这栋楼最顶上。”夏芙明对周凡吉解释,“要是她生活习惯没变,现在这个时间,她应当在家睡大觉……哎,等等,不好!”
“你又怎么了?”周凡吉无奈的望着她,“难道你想说,地址抄错了?”
“才不是呢!我的肚子!”夏芙明一手紧紧攥着那写有地址的纸条,一手按着自己的肚子,小小的脸上眼看着血色一点点地退了,明明是三伏盛暑,她的腿却好像发寒一样,微微颤抖着,“我的肚子突然好疼……”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怎么连脸都变色了?”周凡吉简直不敢相信,可看她的样子又很明显真的是忽然不舒服,决不是装的。刹那间,他想到那罐粥,也就领悟过来这“急病”是从何而来了。“你还好吧?疼得很厉害?”
“不行,我好难受……”她狠狠深呼吸几次,一把将手里的纸条塞给周凡吉,“拿着,你替我上楼去找郑丽娇家!发挥你的作用,盯紧她家门口,她要出门就给我拦住!刚刚我看到小区里有公厕……”
一边说着话,她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拔腿便跑,真正是动如脱兔,眨眼之间无影无踪。
只剩周凡吉一个人,背负要去向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讨债这样艰巨的任务,想要说不肯也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