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易拉罐打在头上的一瞬间，他凭本能猛地向一旁急转，接着就意识到大事不妙。那高速行驶的摩托车失去平衡，连人带车跌在路上，贴着地面朝路边的人行道滑去。
这一跤着实摔得他心惊胆颤。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奔赴鬼门关。在地上狠狠滚了几百个滚才停下来，而眼珠子却好像仍在转似的，眼前一阵阵发花。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终于确定自己尚在人间，并没有一命呜呼。只是全身上下疼得厉害。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胸口上竟横搭着一条惨白的手臂。
顺着这条手臂看上去，他看到一具“女尸”，死闭着双眼，伏在他胸口，满头青丝乱糟糟地披落下来，将那张小脸遮去了一半。五官看不清楚，但能觉出应当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子。
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情况吓住，连自己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该不会是被我撞伤了？还是……还是死了？那我不就等于肇事杀人？天啊！这还了得？我、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正常驾驶，确信绝没有违规！当时前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怎么会知道……都是那飞过来的易拉罐不好！
难道我要因为一只易拉罐而坐牢？这还有没有天理？应该抓那个扔易拉罐的人去负责……等等，易拉罐该不会就是这女孩扔的？有没有人看到？若是我能找个人来作证……
仓皇之中，周凡吉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念头。他抬起头来四下环顾，这是一条安静的街道，两旁都是商店，并无住户。一到深夜，商店关门下班，街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这里没有人。这岂不是说我找不到人来替我说话？怎么会……不，等等。反过来说，也就是根本没人看到我？根本没其他人知道这里出了车祸？这女孩显然是晕了，说不定连我的样子都没看清。若是我现在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到哪儿去找我？
一转念间，他一把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兔子一样跳起来，奋力将那沉重的摩托扶起。
就这样吧，赶紧跑掉就啥事都没有了。女孩子，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那扔易拉罐的人去……若是扔易拉罐的人就是你，那就怨你自己好了。
他抬腿跨上那机械坐骑，急匆匆地扭动钥匙。在马达的轰鸣声中，他回头最后打量一眼那瘫倒在地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衣服有点脏，一双雪白的球鞋蒙了灰，身旁还放着一只硕大的背包。一身装束简朴得像是在校读书的女高中生，没有什么特别精贵的装饰，可见并不富裕。格子短裙下面探出来的两条腿，瘦得几乎没有多少肉。
说不清这女孩卧倒在地的姿态是如何刺激了周凡吉的同情心，他紧握着车把的双手缓缓松开了。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周凡吉轻声嘟囔着，对自己摇摇头，“事关人命，我这样跑了，以后一辈子都会睡不好觉。”
他摸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眼看就要按下通话键，他的手指又僵住了。
那个女孩子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全身不见一点伤口。她怀里抱着的花，被她的呼吸拂着，有规律地轻轻摇晃着。
也许她一点事都没有呢？那盆花都没有碎，也许她并不是被撞伤，而是因为别的事昏过去的？我打了电话，搞不好把自己坑到，被人在医院逮个正着……还是自己先回家把伤口清理清理，不要再管她了。
周凡吉就那么凝视着她，足足静立半分钟，突然将手机扔在地上，懊恼地抱住头。内心好一顿挣扎之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女孩，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夏芙明苏醒过来时，头脑仍是有点恍惚的。耳旁听到仿佛有什么人在隔壁吵个不休，自己身上盖着一床紫蓝色的被子，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小灯，照着些药瓶、水杯之类的杂物。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夏芙明用力眨眨眼。她只记得自己在路边喝完了一罐酒，刚把啤酒罐扔掉，便有一辆倒地摩托同一位摩托骑士连翻带滚地冲过来，停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纯粹出于好奇，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靠过去想仔细看看。没想到刚一弯腰，便觉得一股酒气上冲，头晕而且恶心，当场便跌倒在那骑士身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谁把我给带到这儿来了？我……我的东西呢？
夏芙明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床，悄悄拉开了房门。
门外便是客厅。当中放着一张茶几，两面围着沙发。有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房门，跪在茶几前，手里挥舞着十字架，对着墙上电影海报中的观音造型，大呼“佛祖慈悲”。
夏芙明心里一惊，第一反应就以为这人一定是疯子。然而仔细听了听他的祷词，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上帝耶稣玛利亚佛祖观世音，保佑我这一次。千万那女孩子别有什么大事，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我只愿她只是低血糖或者什么晕了一下，千万不要是撞坏了脑袋或者内脏……反正，只要让她平安无事，我就别无所求了。”
“那个女孩子……说的莫非是我？”夏芙明用蚊子般的声音嘟囔，接着便提高嗓门，干咳一声。
那荒唐的祝祷当即停下来。他放下高举着十字架的手，缓缓回过头，像看到什么奇迹一样，死盯着站在门口的夏芙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夏芙明真正的样子，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到后腰，额前梳了层刘海，阴影遮下来，将一张原本就很瘦的脸显得越发小了。一双眼睛倒是非常秀美，若在平时，大约也能有些柔媚之意，但此刻这双眼里却盛满凶光，令人联想起动物园里看到的黑豹子。
这也是夏芙明第一次看清楚周凡吉的样子。他两条胳膊上都缠着纱布，头上系着一条写着梵文的金色带子，甚至还捆着一册《般若波罗蜜心经》。这样子是很有几分可笑的，但夏芙明仍然注意到，他长得很俊秀。鼻梁高高的，睫毛长得好像假的一样。整个脸恰是时下最流行的型，配上一双长而且大的眼睛，竟是令人一见便顿生好意。若不是夏芙明之前看到他那么白痴的表现，现在至少会愿意对他笑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