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鸡舍里,虽然还有几只鸡显得精神不振,但大部分鸡已恢复了活力,开始低头啄食拌着蒜末的米糠,发出久违的、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地上稀薄的粪便颜色明显正常了许多,散发着草木灰和艾草混合的、并不难闻的土腥气。
零星几只死鸡被清理出去,数量远低于三成。
四号鸭舍一片死寂,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尸体腐败的恶臭,几乎让人作呕。
食槽边、水槽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只僵硬的鸭子尸体,羽毛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幸存下来的鸭子缩在角落,脖子耷拉着,眼神呆滞,对眼前的饲料和水毫无反应,仿佛在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亡数量,早已远超五成。
刘莉站在鸭舍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叠记录着“规范消毒”、“特效药使用”的报表,指节捏得发白。
她精心维护的科班权威和“科学流程”,在这满地的死亡面前,被碾得粉碎。
“不……不可能!”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慌乱又带着最后的挣扎。
“数据……一定是数据采集有误!或者……或者这批鸭子本身就有潜伏的强致病菌!我需要时间复查!需要更精密的仪器分析……”
“刘技术员!”
李国栋的声音冰冷地打断她,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如释重负。
“三天之约,在场诸位都听着!死鸭子不会说谎!这满地躺着的,就是你所谓的‘科学’!”
他转向一旁脸色铁青、一直沉默不语的厂长和几位副厂长,语气斩钉截铁。
“厂长,各位领导,事实胜于雄辩!许同志的法子救活了三号鸡舍,我们厂,该给她一个说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厂长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莉身体晃了晃,求助的目光投向厂长,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厂长沉默了。
这几年厂里收益不算差,但是也不算好,能招来刘莉这样的专业人员,厂里是很开心的。
一次的错误并不能否定一个人没有能力,或许就像刘莉自己说的,这一次确实只是数据出现差错。
站在为厂子长久发展的角度考虑,他还是想留下刘莉这样的技术人员。
至于许同志......本事确实有一些,但一个农家姑娘,只要给出足够的报酬,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正准备说话,劝许寒笙和李国栋退一步,边上一个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响起。
“厂长。”
赵董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脸上带着笑,看向许寒笙的目光满是欣赏,等看向厂长时,又带着几分失望的冷漠。
“技术合作,讲的是互信互惠,当初我赵家决定投资红光场,看重的也是红光场能脚踏实地发展,因为几句谣言,就让厂子损失许同志这样难得的技术人才,实在不应该!”
他向来是个好脾气,这样摆出股东的威严、严肃的说话,还是第一次。
“之前是非我不多问,但最近几天的事,我略有耳闻,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答应的事情就得做到,厂长,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疑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们这几个股东,个别还担着副厂长的名头,但平日里几乎不管事。
今天出面,也是不想害得场子差点倾覆、毫无担当、只会推诿塞责的人继续留下惹是生非。
更何况,这位许同志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止养殖方面,连做生意,这姑娘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他们这些生意人更看重的是利益,这姑娘能给他带来的效益,绝对不仅仅是小小红光场焕发新生那么简单。
厂长那张铁青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成一片灰败。
厂长担着厂长的名头,在厂里人面前是老大,可到了花钱维系厂子运营的各位股东面前,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看也不看摇摇欲坠的刘莉,疲惫又带着雷霆之怒地朝旁边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
“刘莉同志……你收拾东西吧,技术科我们会招新的技术人员顶替你的位置。”
“厂长!我……”
刘莉如遭雷击,还想争辩。
“够了!”
厂长猛地一拍旁边的木柱,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厂里会多给你一个月工资作为补偿,走吧。”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刘莉所有的骄傲和侥幸。
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金丝眼镜“啪嗒”一声滑落,摔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镜片瞬间碎裂。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地上那摊碎裂的镜片,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的、引以为傲的世界彻底崩塌。
她再也没看任何人一眼,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消失在通往办公楼的方向。
县农机站那栋刷着半新不旧绿漆的二层小楼,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透着一股公家单位特有的、按部就班的沉稳。
站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王站长,一个五十出头、头发稀疏、肚子微凸的敦实男人。
此刻他捏着手里那份薄薄几页纸的履历表,又抬眼看了看端坐在对面条凳上的周至樵。
男人坐姿笔挺,肩背舒展得像棵劲松,普通的深蓝色工装穿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了几分板正军装的味道。
那张脸棱角分明,眼神沉静,既没有新来报道的局促,也看不出对这份工作的热切,看着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周至樵同志。”
王站长清了清嗓子,把履历表轻轻放回桌上,脸上堆起和气的笑容。
“履历很漂亮啊!在部队就是尖子,立过功受过奖,思想觉悟高,技术也硬,咱们农机站就缺你这样有干劲、有能力的年轻人!虽说咱们现在站里规模不大,可上头重视农机化发展,未来前途广阔得很呐!”
对于这样一个空降下来的人员,王站长是有点好奇对方背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