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实验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许寒笙身上。
她下巴高高扬起,带着科班生不容置疑的权威姿态。
“病禽肠炎症状明显,病因复杂,我已经分离出疑似病原体,正在做药敏试验!当务之急是使用我指定的进口特效药,同时加大消毒剂量,彻底杀灭环境中的病原!停用饲料?简直是因噎废食,无知透顶!”
她目光扫过许寒笙沾着饲料碎屑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轻蔑的弧度。
“某些人仗着懂点乡野土方,就敢在这种专业性极强的疫情面前大放厥词?李科长,你让这种人插手,是对整个技术科、对整个红光场的不负责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国栋额头青筋直跳,颤抖的手指着刘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段时间刘莉仗着厂长支持,在厂里可以说是横着走,也没把李国栋这个经理放在眼里,但凡李国栋对她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她就搬出厂长来压人。
要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厂子情况越来越糟糕,李国栋是一点不想插手他们技术科的事。
这会儿看着刘莉目中无人的指责自己和许同志,他猛地一咬牙,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爆喝一声:
“够了!”
他通红的目光扫过刘莉,又看向门外闻声聚拢过来的几个中层干部和兽医,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吵能解决问题吗?鸡鸭还在死!场子还要不要了?!行!你有本事我不和你争执,我们拿事实说话!”
他手指猛地指向三号鸡舍和隔壁死气沉沉的鸭舍。
“三号鸡舍,归我带来的许寒笙同志!四号鸭舍,归刘莉技术员!三天!就三天时间!你们谁也别干扰谁,各自按你们的法子治!三天后,谁的棚舍疫情没控制住,依旧死禽成群,她就……就......”
李国栋说不下去了。
他是相信许寒笙,可这次的疫病之严重,他在红光场待了十几年都没遇上过这样严重的情况,许同志真的能控制住吗?
控制住当然皆大欢喜,可如果没控制住,也不能怪人家啊!
当初是厂里单方面停止和人家的合作,这会儿人家不计前嫌的来帮忙已经很感谢了,哪还能说什么要惩罚人家的话!
许寒笙明白李国栋没说下去的顾虑,冷笑着看了那位刘技术员一眼,语气已经不算好。
“谁输了,就卷铺盖滚出红光场,以后再也别进来这里讨人嫌,这位技术员,你敢不敢赌?”
她从来不主动惹事,但不代表她怕事。
上次这人到处传她技术二卖,她想着对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没必要和对方计较。
可眼下这人惹到她面前来,她再不计较,那就是真怂包了。
李国栋大惊。
“许同志,买卖不成仁义在,厂里要是能渡过这次难关,以后咱们两家还是要合作的,这再也别进场的话......”
许寒笙看向李国栋:“李经理是觉得我会输?”
李国栋当即摇头。
许寒笙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养殖技术员,如果连许寒笙都没办法,那别人就更没办法了。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鸡舍和鸭舍的情况都没能改善,那......
许寒笙语气坚决:“我有这个自信能治好这些鸡鸭病症,但我有我自己一套法子,整个过程中我也不希望有人时不时跳出来打扰我,会对我的救治计划造成影响。”
所以,把人赶出红光场,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李国栋犹豫半晌,还是看向门边的刘莉。
“刘技术员,厂里已经给过你足够时间了,厂子不能毁在我们手里,这三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加油吧。”
言外之意,他作为厂领导,算是同意许寒笙的话了。
几乎在李国栋话音落下的瞬间,刘莉心中怒火中烧。
那几句话像是巴掌一样狠狠打在她脸上,她堂堂高才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燃烧着被挑战权威的愤怒和必胜的笃定。
“行,比就比,我倒要看看,土方子能不能斗得过科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许寒笙身上。
许寒笙平静地拍了拍手上的饲料碎屑,目光沉静如水:“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三天,红光场三号和四号棚舍成了无声的战场。
许寒笙直接住在红光场给准备的临时宿舍里。
厂里给她准备了存放诸多实验仪器的实验室,她直接一步都没进去过。
每天有空就蹲在三号鸡舍外面观察小鸡仔儿的状态。
刘莉也不甘示弱,三天来几乎没合过眼,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
三号鸡舍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被浓烈辛辣的艾草烟味取代。
许寒笙指挥着几个李国栋派给她打下手的老工人,将所有发霉结块的饲料彻底清理焚烧。
新鲜的米糠拌上捣碎的、汁液淋漓的大蒜泥和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蒲公英浓汁,成了鸡群的主食。
熬煮的大蒜水被灌进特制的饮水器。
棚舍的通风口被打开,艾草点燃的烟雾在棚内弥漫,辛辣的气息驱赶着污浊的空气。
工人们穿着许寒笙要求反复清洗暴晒的旧衣服进出,棚舍地面被彻底清扫,撒上厚厚的、暴晒过的干燥草木灰。
四号鸭舍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浓烈到刺眼的消毒水气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穿着崭新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工人,在刘莉的严密监督下,一遍遍喷洒着昂贵的进口消毒液。
鸭子的饮水被换成了掺入白色药粉的特效药水,饲料依旧是褚家也在使用的那批“高级进口料”,只是刘莉要求工人反复筛捡,挑出“疑似”霉变的颗粒扔掉,避免因为发霉这种小问题带来的诸多大问题。
那棚舍门窗也紧紧关闭着,试图营造“无菌”环境,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三天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透过棚舍顶棚的缝隙洒下时,结果已残酷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科学确实赢了,赢得光彩,赢得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