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门,去别人家做帮工?这在闭塞的桃阳村,还是件新鲜又带着点离经叛道意味的事。
“嗤......”
一声带着明显嘲弄的嗤笑响起,是村里辈分高、思想也最古板的九叔公,他拄着拐棍,花白的胡子翘着。
“女同志?听说周家堆了不少蛋,这是打算做卖蛋的生意吧?做生意可不是过家家!让一群娘们儿去捣鼓,能成什么事?别糟蹋了好东西!”
这话像根刺,扎得不少原本有些意动的妇女又缩了回去,头垂得更低了。
村长眼神锐利起来。
人群里,一个声音落下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婶子们,嫂子们,咱们女人哪点比男人差了?”
来看看招工情况的许寒笙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论起收拾家务、照顾老小、灶台做饭、地里薅草,哪样不是一把好手?咱们缺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靠自己双手堂堂正正挣钱的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更清晰有力。
“我招女工,就是要做精细活,清洗鸡蛋鸭蛋,要干净,不能带一点脏;分拣大小好坏,要心细眼亮,更要耐心和巧劲儿,这些哪一样不需要咱们女人天生的细致和耐心?力气活,有至强哥他们四个壮劳力担着,咱们要干的是手上出细活的巧工!”
她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妇女们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工钱日结!”
许寒笙抛出了最实际的定心丸。
“做得好,三天也能赚十五块,还不耽误你们家里农忙。”
“十五块?”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对于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手里难得见几个活钱的农村妇女来说,这无疑是笔很可观的收入。
“寒……寒笙,你说真的?”
终于,一个平时就利索能干的年轻媳妇,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带着颤抖的期待。
她是村东头张家的媳妇,男人在矿上,她在家拉扯两个孩子,日子紧巴巴的。
“当然是真的!”
许寒笙斩钉截铁。
“我……我想试试!”
张家媳妇鼓起勇气说道。
“也算我一个!”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村西的寡妇刘婶,她拉扯着三个半大孩子,日子过得尤其艰难。
“寒笙,婶子不怕吃苦!”
像是打开了闸门,一个个身影从人群边缘、从自家男人身后走了出来。
“寒笙,我报名!”
“我手脚快,洗东西最干净!”
“我我我,我也能干!”
土坪上的风向彻底变了。
男人们看着自家婆娘、姐妹一个个走上前,脸上表情各异,有惊愕,有不以为然。
九叔公“哼”了一声,拄着拐棍扭头走了。
许寒笙才不管那些,拿起笔笑得自信:“好,一个一个来,报名字,我登记!”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畏缩的身影悄悄蹭到了桌子侧面。
是村尾的吴家婶子,她男人是出了名的酒鬼加混不吝,三天两头打老婆。
此刻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寒、寒笙丫头,我……我能报名不?”
许寒笙抬头看她。
吴家婶子眼神躲闪,脸颊似乎有点不自然的微肿,露在棉袄袖口外的一截手腕上,隐约可见青紫色的掐痕。
许寒笙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家暴男就该被判无期徒刑!
“婶,当然能,只要您乐意干,能吃苦就行。”
吴家婶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着,拼命压抑着情绪。
“我能吃苦!我啥都能干!真的!”
“好。”
吴家婶子看着自己的名字被端端正正地写在那个簇新的本子上,仿佛第一次被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而不是谁家的“婆娘”或家里的“赔钱货”。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酸涩压回去,默默地站到了旁边已经报上名的几个妇女中间,腰杆似乎挺直了一点点。
褚家养殖场那间新盖的红砖办公室里。
褚天贵大喇喇地靠在铺了层人造革的“老板椅”里,肥硕的身体压得椅子吱呀作响。
他翘着二郎腿,脚上那双擦得锃亮、鞋头却沾着泥点的黑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粗短的手指间夹着根带过滤嘴的彩蝶烟吞云吐雾。
“你说周家那小娘们又开始生事了?”
他喷出一口浓烟,眯缝着的绿豆眼透过烟雾,斜睨着站在办公桌对面、刚从桃阳村打听消息回来的小跟班赵四。
赵四哈着腰,脸上带着邀功的谄笑。
“贵哥,您是不知道!那阵仗可大了!就在大队部门口摆开桌子招工,红纸黑字贴得老高,嚯,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招工?”
褚天贵眉头一皱,晃荡的皮鞋停住了。
“招多少人?干啥的?”
他最近心思都在巴结省城食品厂新来的那个宋科长身上,倒真没留意周家的破事。
“说是招二十个女的,四个男的。”
赵四伸出指头比划着,唾沫星子飞溅。
“说是专门捣鼓鸡蛋鸭蛋的,就在周家自己的后院。”
“周家那点小地方,能待下二十多个人?鸡鸭蛋子加那些傻缺,能赶上咱们厂的鸡鸭零头?”
褚天贵嗤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许寒笙那小娘们儿,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就是心太大了点,不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一天到晚想着开什么养殖场,她一个女人也配!
他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动静引起的不安,瞬间被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取代。
他褚天贵现在可是手握省城大单、坐拥上万鸡鸭的养殖场老板!许寒笙那点小打小闹,在他眼里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可不是嘛贵哥!”
赵四立刻附和。
“村里人都说她是瞎折腾!不过……”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招工倒不算啥,关键是我打听到个要紧的!”
“有屁就放。”
褚天贵不耐烦地弹了弹烟灰。
“那许寒笙好像是、是在县城开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