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县第一中学斜对面那间新收拾出来的铺面,门板被一块块卸下,露出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和刚挂上去的木头招牌:周记。
招牌是周至樵的手笔,松木原色,字迹是他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横平竖直,筋骨铮然,透着股沉稳的力道。
许寒笙仰头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像被温泉水泡过,暖洋洋又踏实。
“周记.......笙笙,这店都是你辛辛苦苦一手开起来的,应该叫许记才对!”
周母心疼许寒笙,这丫头太懂事,懂事的叫人心疼。
许寒笙挽着她的手,笑容灿烂。
“许家没人对我和我弟好,我不喜欢这个字,现在多好,从招牌到铺子,全是我喜欢的。”
周母笑起来,笑容里满是欣慰,她知道,寒笙这是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了。
铺子里,水磨石的柜台光可鉴人,新打的货架上满满当当都是鸡蛋、鸭蛋、松花蛋和咸鸭蛋。
周母走进铺子,拿一块半湿的抹布一遍遍擦拭着本就干净的台面,时不时看向门口,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老人家前半辈子都在农村里干农活,哪里做过生意开过店铺?就怕等会儿来了客人自己嘴笨不会说话,给寒笙拖后腿!
许寒笙没顾上在意这些,她拎起满满一篮子刚洗净、露出漂亮松花纹的松花蛋往外走。
“妈,我出去和邻居们打个招呼,很快回来。”
周母的目光落在那沉甸甸的篮子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低低哎了一声。
看这丫头的架势,是要去给邻居送蛋。
那都是好蛋啊,一个个挑出来,用那么些好香料腌的,费了多少工夫?就这么……送出去?
许寒笙看懂了周母眼里的心疼,笑了笑,没多解释,拎着篮子就踏进了初冬清冷的晨光里。
街对面,中学的铁门刚开,穿着蓝色旧棉袄的门卫老张正拿着大扫帚清扫门口的落叶。
许寒笙走过去,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师傅,早啊!打扫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人就笑总没错的。
老张直起身,疑惑地看着这个面生的漂亮姑娘:“你是?”
这个年头,能考上县一中的都是厉害人,也有不少考不上的常来学校门口转悠,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路子能进学校学习。
老张见惯了这些,所以对前来搭讪的人都带着几分防备心。
此刻也不例外。
许寒笙笑着解释:“我是对面周记铺子的,我们见过,您还帮我指过路的。”
刚租下铺面那会儿,许寒笙对这附近的路还不熟悉,确实同这位一中的门卫问过路。
她这么一说,老张就想起来了。
顿时把防备心降下去:“对对对,你是对面装修铺子那姑娘,你看我这记性!”
“是嘞!”
许寒笙利落地应着,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用干净稻草小心裹好的松花蛋,不由分说塞到老张手里。
“自家做的小玩意儿,叫松花蛋,给您尝尝鲜!”
黑乎乎、沾着点灰泥的蛋?
老张捏着那冰凉的蛋,看着那奇异的花纹,有点懵。
“这……这咋吃啊?姑娘,这能吃吗……”
没见过这东西的人,多少都会抱着一些怀疑的态度。
“剥开壳就能吃!下酒下饭都香!”
许寒笙语速轻快,笑容明亮。
“您尝尝就知道了!回见啊张师傅!”
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转向隔壁那家卖针头线脑的杂货铺。
“王婶子,忙着呐?我们店新开张,一点心意您尝尝!”
“李大哥,您这修车摊子起得真早!这个给您,叫松花蛋,我们店里卖着的新鲜玩意儿!”
“赵奶奶,晒太阳呢?天冷了,您老注意保暖!这个拿着,回家切了尝尝……”
她像一阵轻快的风,沿着这条不算热闹的街巷刮过去。
中学门口卖烤红薯的老汉,街角补鞋的跛脚师傅,甚至是对面裁缝铺里那个总板着脸的老板娘……她见人就送,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嘴里说着“新开张”、“尝尝鲜”、“多多关照”。
那沉甸甸的一篮子松花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篮子里只剩下孤零零两三个蛋时,许寒笙才心满意足地拎着空篮子回到铺子。
周母正站在柜台后,看着那几乎见底的篮子,心疼得直抽抽。
她迎上来,接过空篮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篮筐边缘,眉头拧成了疙瘩。
“笙啊……这、这一篮子得有二三十个吧?就这么送啦?”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不舍。
“这都是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就这么送出去,会不会太可惜了......”
许寒笙看着婆婆那真心实意替她肉痛的模样,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好笑。
她扶着周母在柜台后的小板凳上坐下,自己也拖过一个马扎挨着坐了。
“妈,您心疼我我知道。”
许寒笙声音放得柔和。
“可您想想,咱们这松花蛋黑乎乎的样子,乍一看怪吓人的,摆在柜台上,不明就里的人谁敢轻易掏钱买?贵了人家嫌,便宜了咱们亏。”
她拿起柜台上特意留下的一个样品蛋,指着那深青色布满松花纹的蛋壳。
“您看,它长得是有点怪,可好东西得让人知道它好啊!白送的人家拿回去,吃起来心里没负担,到时候知道咱们家的松花蛋又鲜又香,跟咸鸭蛋完全不一样,觉得好,记住了咱们‘周记’这块牌子,下回他想吃这口了,或者想买点新奇东西送人,头一个想到的不就是咱们这儿?”
看着周母似懂非懂的眼神,她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妈,这就好比咱们在村里,谁家买了好吃的糕饼,给左邻右舍分一分,大家吃了都说好,下次赶集看见摊子上有卖,是不是更愿意掏钱买?咱们今天送出去的可不是蛋,是‘名声’,是让人记住咱们周记的敲门砖!这叫‘宣传’!”
“宣……宣什么?”
周母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浑浊的眼睛里慢慢透出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