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谷公羊2020-12-16 20:053,782

  西京城的上巳节,最热闹的去处是灞河。

   

  灞河上游蜿蜒迂回,正宜曲水流觞,吟诗作赋;绕过辋峪峡,水面骤然开阔平缓,河流横贯上陈境内,向东北汇入渭水。

   

  灞河两岸垂柳依依香蒲芃芃,河里满是手持香蒲草,祓禊沐浴、嬉戏玩闹的青年男女。

   

  书盛手持乌金长槊,骑着枣红马踏上灞桥;钟川一袭春季青衫,外罩鹅黄蝉翼纱衣,骑一匹毛色金黄的黄骠马紧随其后;后面五骑,依次是四名带刀侍卫,和折了满满一把柳条儿当马鞭的书嘉。

   

  父王钟不愆近来军务繁忙,已有月余不曾回家。钟川原想遵父王吩咐,安生留在家里读书,怎奈国舅羊袤和三皇子赫连昭,三催四请,一天一封书信,非要约他来辋峪山踏青。

   

  灞桥上摩肩擦踵人头攒动,七人行到桥心被堵个严严实实,任凭书盛虎眉倒竖,厉声呼喝,硬是清不出一条通道来。

   

  “算了,”钟川手里卷着马鞭,懒洋洋说道:“又不赶时间,慢慢过桥罢了。把你的槊收好,小心戳到路人;前面……”

   

  言犹未已,马侧一名举着绸伞,面朝河道的女子猛然转回身来,一支伞扣直戳马眼。

   

  黄骠马连惊带痛,长嘶一声直立而起,钟川始料不及,仓促间竟被掀下马来。

   

  举伞女子凶相毕露,将伞一抛,从伞柄中抽出一支细剑,望摔倒在地的钟川直刺过来。

   

  最前面的侍卫李乐大惊失色,再想拔刀为时已晚,只得纵身飞扑,以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住一剑。

   

  “妈呀!”

   

  游人们轰然作鸟兽散,抱头缩肩往桥两岸跑,挤在桥中间逃跑不及的,干脆攀过桥栏跳入河中。

   

  女刺客正待拔剑再刺,书盛已然扭头看见,回手一槊扫来,将女子连肩带头削去半边。

   

  瞬时又有十几名刺客围上来,没逃掉的游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受惊的黄骠马左冲右突,绕着垓心直打转转;李乐蜷起身子,死死将钟川护在身下,除右肋受伤之外,又吃一顿马踩。

   

  书盛来不及调转马头,脚底发力飞身下马,几步抢到钟川跟前,手中金槊舞成风车,铁塔一般守住世子。

   

  耿长星等另外三名侍卫也擎刀在手,下马与刺客混战;只剩与钟川同龄,十三岁的书嘉紧提着马缰绳,被马驮着团团乱转。

   

  钟川这时缓过神来,扶李乐退到桥侧,让他背倚石栏坐定,自己拔出佩剑,回身冲入阵中。

   

  “世子不可……,不可以千金之躯犯险。”

   

  书盛急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一边追着钟川跑,一边怒吼着舞动长槊,犹如张飞附体,战神暴走。

   

  钟川师从“鹤鸣山武贤”孙鸣凤学剑五年,一朝上了杀场,才发现演习与实战,完全不是一回事。

   

  平时所练招式,慌乱间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好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招架格挡。

   

  好在书盛总能及时补救,钟川不仅皮毛无伤,还见缝插针地刺中过敌人两次。

   

  “世子还是先上马吧!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书盛一槊扫清眼前几个刺客,单手把钟川拎到书嘉的马上,扯住马头调了个方向,喊了句:“世子抱紧书嘉!”朝着马屁股就是一掌。

   

  马匹吃痛,驮着书嘉与钟川飞奔而走。

   

  “耿哥你们上马保护世子!我留下打扫这群臭虫!”

   

  耿长星心系钟川,顾不得客套答话,手中腰刀快如紫电青霜,接连砍翻几个刺客,呼啸一声飞身上马,另外两名侍卫也且战且退,夺过马匹追赶钟川而去。

   

  书盛横槊往桥中一站,守住去路大喝一声:“不怕死的都过来!试试你家小爷的金槊快不快!”

   

  剩余七名刺客面面相觑,目标人物已然追赶不及,眼前的黑面煞神威风凛凛,此时不逃,焉有命存?

   

  几人没用商量,心有灵犀地扭头就跑。

   

  书盛怎肯给他们逃命机会,挥舞长槊大步赶上,扫、挑、刺、劈,不到五十步距离,把七人全部放倒在地。

   

  “我下手也不重啊?怎么一个活口也没有?”

   

  书盛逐一检视死者,有些郁闷地自言自语。

   

  他直起身走到李乐面前,弯腰将他托抱起来,“今天多亏乐哥救护世子,你的伤口要不要紧?”

   

  李乐面如金纸,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脖颈软软地往书盛怀里一偏,昏厥过去。

   

  ***

   

  “世子,王爷找来的死侍到了。”

   

  周管家在门外躬身禀告,身后笔直站着个面色冷峻、两眉浓黑如刀裁,双眼深沉若古潭的高个男子。

   

  “嗯,进来吧。”钟川的声音闷闷的。

   

  他刚去看过李乐回来,李乐除剑伤之外,肋骨也断了几根,灞桥遇刺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还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太医说至少要半年之后不咳血了,才算真正脱离危险,钟川听后心情极其不好。

   

  周管家轻轻推开门,朝里一努嘴,死侍沉默地迈腿进去,门在身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地关上了。

  屋里香喷喷的,像是花香,又像是果子香,钟川半躺半靠地倚在一张大榻上,一个小丫头站在榻后轻轻摇着团扇,另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给他剪脚趾甲。

  “你就是父王给我找的死侍?来时规矩有人教你了吗?”钟川斜着细长的眼睛瞅了瞅他,一副没吃饱饭的腔调。

  “知道,”死侍言简意赅地说:“拿命保你活着。”

  “嗤~”钟川不满的哼了声,拿脚踢了踢跪着的小丫头,小丫头很有领悟力地起身退出去了。

  钟川腿一蹽坐起来,皱着眉,语速快了很多,“我不喜欢你这种的,没有人告诉你,你这张脸看起来很讨厌吗?”

  “现在有了。”死侍平静地回答。

  “这张嘴也很讨厌。”钟川毁人不倦地说。

  死侍知趣地闭上了嘴。

  “算了算了,”钟川烦躁地挥挥手;“要是功夫厉害,我也可以忍一忍。你学几年功夫了?”

  “五年。”

  “周管家办的这是什么事!”钟川“嚯”地赤脚站到地上,气哼哼地说。身后小丫头连忙扔了扇子,拿了鞋子跪在地上替他穿上。

  “五年就出来给人当死侍?我还学了5年呢!你给我出来!”他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桌上有两段甘蔗,就随手抓了起来。

  “去传书盛到后院来。”钟川派头十足吩咐道,小丫头一阵小跑去了。

  “一会儿你先跟书盛过一遍,”他把两段甘蔗抛给死侍,“就用这个点到为止。要是不能在十招之内打败书盛,你就去找周管家,求他给你安排个不用拿命丢高儿的活儿吧。”

  不大工夫书盛就来了,他接过甘蔗,根本不给死侍反应机会,执着甘蔗一个箭步直刺过来。

  钟川都没来得及看清死侍的手上动作,唯见他脚跟半旋,身子一扭,甘蔗横着一拉,书盛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红印子。

  “咦?”书盛不能置信地摸着脖子。

  “咦?”小世子不能置信地张着嘴巴。

  “刚才在想要是不能取胜,是去喂马还是浇菜?现在看来想多了,我还是杀人比较在行。”

   

  甘蔗在手腕间打着花儿,死侍气定神闲地说。

   

  “你!”钟川气到语塞,“把你神气的!你照过镜子没有?你这副样子,简直是猫见猫嫌,狗见狗嫌,你以后就改名叫苟嫌好了。”

   

  死侍一点儿也不在乎地接受了新名字:姓苟就姓苟吧,那前朝的皇帝不还姓朱吗?他觉得狗挺好的,其实猪也挺好,都比做人强。

  ***

  大兴国的王不知有多少,不姓赫连的,独钟不愆一个。当初大兴开国皇帝立下国规:异姓不王。可钟不愆的功劳实在太大了——解了京都两次破城之危,救过先皇好几次命,先皇赏无可赏,干脆破了祖宗规矩,不但给钟不愆封了王,还是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与大兴皇族同享富贵。

  钟王爷还兼着四个州的节度使,手里握着大兴国将近一半的兵力。他的一杆铁枪八十多斤,舞起来旋风如羊角,战场之上根本无人能当其锐气,人送外号“钟无敌”。

   

  第二天,钟不愆从兵营回来,咚咚咚走进院子的时候,地面都震得直唿扇。

  钟川听见脚步声就跳起来,丢下相看两厌的苟嫌跑出去迎接。苟嫌也赶紧跟了上去,周管家说的规矩里有一条,离开主子不得超出三步。

  一个穿着皮铠的丈二金刚进来了,哈哈笑着把钟川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又用抱三岁孩子的姿势把钟川抱在怀里。

  钟川也一改看谁都烦那副拽样,变成了个乖宝宝,搂着钟不愆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紫红色的方脸膛上。

  说实话,要是光看模样不看气质的话,苟嫌觉得书盛比钟川更像钟王爷的儿子;可能连他苟嫌都比钟川更像钟王爷的儿子。

  苟嫌看了看两张贴在一块儿的脸,压根就挑不出一处相像的地方。

  钟不愆把钟川放到地上,钟川还赖唧唧腻着他:“爹啊,这次回来,不会不过夜就走了吧?”

  他爹挺愧疚地答道:“这次是路过家门口,将士们都在外面等着呢,进来看看你,一会儿就得走。”

  钟川立刻暴露出跋扈的本性,摔开钟不愆的手说:“那还不如不看呢!”

  钟川有个招牌式的表情,就是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人。此时他正用这副招牌表情斜睨着钟不愆:“还有,你看看你找来的这个人,我真就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看了就让人笑不出来。”

  他一指苟嫌,赌气地说:“你就不能找个,羊袤的侍从那样的、有趣的人来吗?人家的侍从会讲笑话,会给主子解闷子,你看看你找来的这块宝,脸就跟石头做的一样,连个笑纹都没有。

  钟王爷看着儿子撒泼放刁,不但不觉得不懂事,大概还觉得挺可爱,一听就笑了,“羊袤那侍从就好比个逗人开心的小猫小狗,怎么能和你的死侍相提并论呢?”

  他冲苟嫌一点头,“你很好,我看过你的成绩考评,还有一次体测表现。”

  他又收回视线看着儿子,“死侍就像是你的铠甲,你要懂得爱护。平时不要拿些谁都能做的事来难为他,他做好防护你的第一道外城墙就够了。”

  钟川转了转眼珠,“不过他功夫还行,书盛昨儿个一招就被毙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不满来,“那你给我找个厉害点儿的师傅也成啊,我跟孙师傅学了五年了,怎么前几天连几个小毛贼都打不过?是不是孙师傅也没什么绝招啊?”

  钟不愆拿大拇指蹭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学功夫这种事,讲究的是天赋和实战经验。你们虽然都学了五年,但是你吃了多少苦,他吃了多少苦?更别说他五年之外,前面有三年时间打基础,其后又有两年时间专业杀人。”

  钟川哼哼唧唧又把脑袋贴到王爷皮铠上蹭着,音量小下去问:“这次又要带兵去哪儿?去多久?”

  钟不愆的大手摩挲着儿子的头发,“北边儿有点小乱子要去摆平一下。你在家乖乖的别闯祸,憋急了出门多带几个人,别转悠出去太远;最重要的一条,走哪儿都要带着这个哥哥。”

  钟川的声音更小了,蚊子哼哼一样:“那你自己好好的,我等着你回来。”

继续阅读:厉害了,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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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个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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