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固城
谷公羊2020-12-19 15:183,366

  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最亲密的伙伴——何况这伙伴还因为他失去了应有的父爱,赫连川的伤心、内疚还有天翻地覆的毁灭感,用一句俗话“天都塌了”来形容也不为过。

  去西固城路上的头两天,赫连川一直在发烧,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地呓语不断,苟嫌呆在车里寸步不离守着他。赫连川在噩梦里喊“父王”的时候,苟嫌就摸着他的额头应一声“川儿”;赫连川喊“书盛”的时候,苟嫌就握着他的手应一声“世子”。

  第三天赫连川醒过来了,木楞地看着苟嫌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变得清明,脸上带着麻木的悲哀。

  苟嫌把轿厢的侧窗推开,盛夏过去了,大杨树的叶子却还青葱翠绿,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凉爽的初秋的风吹进来,将车中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尽。

  苟嫌把赫连川扶坐起来,让他看看车外的景色,“我们走了三天了,这里是豳州地界;一路上都挺太平,再走一天就到庆州,开始进入咱们自己的地盘了。这两天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赫连川望向车外,轻轻摇了摇头,嗓子干干地问:“孙师傅的讨伪皇帝檄文拟好了吗?”

  苟嫌回答道:“已经发出去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王爷的预料是对的,赫连珠果然派出流星马各地传报:铁帽子王谋朝篡位、阴谋败露,现已带伤逃往西固城方向,着令所过郡县途中截杀,擒得逆贼父子者赏赐如何云云。

  各郡县的兵力,多则一两万,少则数千人,有本事半路截杀三千边城军的,本来就没有几个;再加上檄文一出,这些地方势力都抱着骑墙的心思观望呢;等咱们到了西固城安顿下来,再慢慢梳理。”

  赫连川扯了一下嘴角,做了个轻蔑的表情。

  苟嫌继续搜肠刮肚地找话,“王爷这次北征,将京城周边的兵力抽调出大半,赫连珠短时间内无法集结出足够的兵力追击,咱们肯定能顺顺当当地回到西固城。”

  赫连川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不作声。

  苟嫌把脸凑过去,“想什么呢?在担心后面的事情太多没有头绪?”

  赫连川抬起眼睛,“我什么都不懂。”

  苟嫌安慰道:“不懂不要紧,有郭副帅和孙师傅,不懂可以学;事情多也不要紧,慢慢来,一点点理顺就可以了。”

  赫连川眼睛一红:“我想我爹。”又立刻使劲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我不哭,我爹叫我以后不要哭了。”

  苟嫌看得心疼,坐到赫连川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心里难受就哭,不要憋在心里;王爷让你以后不要哭了,不是让你忍着,是让你不要总去想那些失去的,而要多想想自己拥有的;失去了王爷和书盛,你还有我,有孙师傅,有郭将军,有书嘉,将来你还会有更多的好朋友。”

  赫连川拍开他的手,把脸别开,“你今天话真多,”又回过脸追加一句,“快赶上宝安啰嗦了。”

  苟嫌故意逗他说话:“话多好不好?”

  赫连川撇撇嘴,“一点不像你,都不霸气了。”

  苟嫌“呸”了一声,“霸气顶个屁!还不如啰嗦实用,起码宝安的啰嗦还能逗个乐子。”

  赫连川动了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苟嫌趁热打铁,“我告诉你啊,原来孙师傅就是大名鼎鼎的‘鹤鸣山二贤’中的‘武贤’孙鸣凤,他的师兄——‘文贤’韦茂才更是厉害,当年只身一人进入丹夏军营,说服丹夏王从中原退兵并与大兴国结盟,两国至今二十年没有兵争;孙师傅给他去信了,请他出山,也不知能不能请得动。能请动就好了,那样鹤鸣山二贤,再加上我——苟嫌,就能变成‘西固城三贤’了。”

  赫连川嘲笑一声:“还‘三贤’,你和咸鱼、咸豆腐凑成‘三咸’吧。”

  苟嫌一勾唇角,“说了半天话,怪费体力的,我出去找点东西吃;你来点什么滋味的?‘三咸’的?‘三甜’的?‘三辣’的?‘三酸‘’的?”

  赫连川这回咧嘴笑了,“甜的吧。车上带的有什么点心?”

  西固城背靠六盘山,前抱葫芦河,城墙修得坚固高大,是大兴国西部边境上最重要的前沿卡哨。

  郭定邦计算着赫连川他们的行程,提前从北莽城赶来迎接。

  《讨伪皇帝檄》发布以后,边城军的人称呼起赫连川来,多少有些尴尬。不能再称呼为世子,喊“太子殿下”“前太子殿下”也都不合适,只好含糊笼统地招呼一声“殿下。”

  郭定邦已经五十多岁了,两鬓半白,长髯苍苍,大西北干燥的风,吹得他额头、眼角皱纹很深,但魁梧挺拔的身材,从容不迫的气度,却处处透出将军的威严。

  郭定邦话不多,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况,就直奔主题,“我早到半日,跟着军需官转了一圈,发现粮草倒还充足,就是木炭预备得不多;西固城天气冷得早,夜里降温大,殿下陡然到了新地方,恐怕一时不能适应,身边伺候的多上点心;除了全城取暖所需,前几月发现了一处新铁矿,炼铁也需要大量木材,因此这木炭的采买或者烧制,倒是个急需办理的事项。”

  赫连川认真听着,恭恭敬敬答道:“多谢伯伯关心,我会注意身体的;回头我就把军中各处管事的集合起来见一面认识认识,看木炭是谁管着,问问是银钱紧张还是人手不够,怎么就耽搁了?督促他抓紧办了。我不懂的伯伯教我,我会用心学。”

  郭定邦见赫连川年纪虽小,却大方有礼,言辞得体,嘉许地点点头,“王爷前段时间北征,军中的伤亡情况已经统计好报上来了,其中朔州军和忻州军,各阵亡军侯一人;军侯以上的军官须由主帅任命;因为王爷返京匆忙,所以这两个位置至今还空缺。”

  赫连川答道:“伯伯酌情从军中擢拔就行,过后让人把新军侯的履历和战功抄一份给我看看。”

  郭定邦再次点头,“事急从权,我就先越殂代疱一回。军中还是以军衔相称为好,少帅不要称呼末将为伯伯,末将也不再称呼少帅为殿下。”

  赫连川一抱拳,“将军指教得是,本帅记下了。”

  郭定邦哈哈大笑道:“英雄出少年,末将老怀甚慰。”

  苟嫌在旁边看着赫连川,心中颇多感慨:前些天还吵吵闹闹的小哭包,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可能所有的长大,都是痛苦的积累吧。

  晚上军营里宰羊。

  从中午看见伙夫赶回一群羊开始,书嘉就坐不住了,期期艾艾跟赫连川说想去看杀羊剥皮。赫连川忙着见完将军见校尉,见完校尉见军侯,哪里顾得上理他,挥挥手随他去了。

  书嘉这一下算是得了赦令,一走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直将近傍晚,打发走了所有会客,赫连川说了一下午的话,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喊了三声“书嘉”也没人答应。苟嫌只得嘱咐赫连川不要自己外出,提着水囊出帐找水去。

  赫连川喝了水,火气反倒上来了,“这个书嘉!等回来看不把他屁股踢成八瓣。千里迢迢跑到军营里,倒是带着他玩来了?”

  苟嫌笑笑,“他哪会侍候人,在府里的时候还不是整天傻玩?回头我锤他,一点儿事也不懂。”

  赫连川这时护起犊子:“算了,他还小呢,玩心大,我忘了嘱咐他回来的时辰了。”他忽然吸了吸鼻子,“苟子你闻闻这肉香,外面是不是把羊给烤上了?”

  苟嫌也使劲闻了闻,“说不准书嘉正眼巴巴蹲在火堆旁边等着肉熟呢。外面挺热闹,殿下要不要出去转转?”

  赫连川赶紧连着点了好几下头,“要去。”

  下午军需处派人给赫连川送来一套军服,最上面放着的是件披风,苟嫌抖开给赫连川披上了,

  “穿着,外面冷。”

  披风有点长,几乎快要拖到地上了,赫连川穿上后显得特别小。

  刚出大帐没几步,斜刺里就冲出来个冒冒失失的小兵,低头抱着一摞木漆盘子,一脑袋拱在苟嫌身上,盘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苟嫌帮他把盘子捡起来,重新摞好递给他。他接过盘子一抬头,这才看到赫连川,慌忙打个立正,空出一只手来,“咚”地一声锤在胸口上行了个军礼,嗓门洪亮地喊:“少、帅、好!”

  刚出帐时还差点习惯性牵苟嫌手的大帅,紧紧绷着小脸,用尽可能威严的声调“嗯”了一声,腰背绷得笔直,目不斜视走过去了。

  营地里来往穿梭的到处都是兵,你一句“少帅好”,他一句“见过少帅”,赫连川始终保持着一副全身僵硬的姿势,转了几个帐篷就受不了,小声嘟囔道:“我想回去了。”

  书嘉袖子都快挽到肩膀上去了,蹲在一个大木盆前面,两只胳膊半截都泡在水里,一见赫连川他们就高兴地扬起一只手来招呼:“殿下!苟哥!”

  赫连川皱着眉问:“你在那里干什么?冷不冷的?看你胳膊都变成紫茄子了。”

  书嘉从水里拎出长长一串灰白色、曲里拐弯的羊肠子,兴奋地说:“看!”

  赫连川:“什么东西?”

  书嘉兴致勃勃地:“肠子!羊肠子。”

  赫连川别过脸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脏死了,臭不臭啊你!”

  书嘉一脸认真,“不臭!这个是羊的小肠。”

  赫连川像是吃了个酸柠檬,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怎么会不臭?羊肚子里出来的东西。你是不是个傻子?谁让你在这里洗这个的?累傻小子呢?你自己还美得不行。”

  书嘉摇头晃脑:“就美,就美!多好玩啊!我都洗了好几盆了。”

  赫连川生气地说:“一下午跑得没影,差点没把我给渴哑巴了,原来一直在这里帮人家洗羊肠子?你的手都熏臭了!这两天你离我远点儿。”

继续阅读: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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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个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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