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一样，为蔡父除去身边的草，然后培在一层新土。
把蔡父喜欢吃的草莓放到了他的面前，最后为他烧纸。
这一系列动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费时间，光是除草培土就用了一个多小时。
谈戚雅就在旁边一直看着。
这个时候的蔡卓文格外的沉默。
现在很多地方不允许烧纸了，老山太偏，没人注意，才能由着他偷偷的烧。
蔡卓文买了很多纸钱，谈戚雅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
蔡父生前为金钱奔波劳累，死后愿能过得好些。
谈戚雅知道蔡卓文并不需要安慰，往年他一个人都这么过来了，今年更不需要苍白无力的言语安慰。
在纸钱烧了一半的时候，蔡卓文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小，连现在那边的谈戚雅都听不太清：“爸，您在下面过得好么？钱够不够用？还有没有人欺负您？”
当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您放心，家里一切都好，老妈有时候能自己推着轮椅转转了，弟弟成绩又进步了，就是我，您知道的，脑子不好使，成绩也不太好。”
蔡卓文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长辈真在眼前，仿佛他面对的是父亲慈爱宠溺的目光，而不是冰凉凉的墓碑。
“不过我知道您肯定不会怪我的，小时候我把妈妈煮的汤弄倒了，您也替我瞒着。”
蔡父在的时候，蔡家的家庭条件未必比现在好很多，可是那个时候蔡卓文是有依靠的，哪怕他累了，也只有天是有人顶着的。
那个人就是父亲。
“您在下面有没有交新朋友啊，一个人怪无聊的，下个棋都没人陪，那个钱啊，您可千万别省着用，以前我就说了，要挣钱养您，人间我是实现不了了，您在下头可要做个富有潇洒的男人啊，钱要不够用了，您就托梦给我……”
语气突然低落了下来：“您都好久没来我的梦里了……”
在蔡父刚出事的时候，蔡卓文经常梦见大片大片的鲜血，因此惊醒。
在后来，他不再梦见鲜血，反倒是梦见父亲对他的那些温柔举动。
他软弱，不想承担责任，做事没什么脑子，逃跑成了他的代名词，可是他的父亲相信他，相信他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的，连谈戚雅都不知道他有着一颗希望成为英雄的心。
这种话，周遇说出来并不奇怪，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笑话。
他蔡卓文哪一点像英雄了？
“爸，我……”好像成不了英雄了。
这话，蔡卓文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无法对着唯一一个肯定过他英雄梦的人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蔡卓文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是笑着的，“爸，我跟您说，我交到了可多朋友了，今天也不是我一个人来看您的，您看到她了么？那是我喜欢的姑娘。”
那是我喜欢的姑娘。
蔡卓文从不曾与人这样说过。
“嘘，别让她听见了，她还不知道呢。”蔡卓文腼腆的笑了笑，“还有其他人，只不过他们今天都没来，他们可厉害了，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大明星，爸您听到了么？我跟明星做朋友了！”
“我现在过得真挺好的，您别担心，您以前就是操心太多了，现在就该多玩玩，不过您可千万别找别的女鬼，我妈还是挥得起菜刀的。”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挥得起菜刀又如何，都隔了阴阳，还能如何。
蔡卓文又说了一些他在学校的事，全是挑好的说，说得他自己一直在笑，仿佛他真的事被泡在蜂蜜里过得日子。
谈戚雅一直就站在边上，她听不清蔡卓文说什么，但还是看得清他的表情的。
温柔，喜悦，还有一丝眷恋。
明明蔡家就他一个人会过来了，他却把这么辛苦的事以好事的态度对待。
或许有些话，真的只能跟父亲说吧。
谈戚雅垂了一下眼，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要看看几点了，才注意到这个地方连信号都没有，一格都没有。
“啧。”算了，反正一会就要下山了。
……
等纸钱烧完了，蔡卓文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他站了起来，目光仍旧看着蔡父的墓碑，道：“爸，我们得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便冲着蔡父的墓碑鞠了一躬。
感谢您给予了我生命。
感谢您曾肯定了我的梦想。
感谢您曾给了我一段温柔岁月。
感谢您成了我后来撑下去的信仰。
……
总之，谢谢。
……
东西收好了，他们得下山了，天黑了这路就不好走了。
等蔡卓文走过来的时候，谈戚雅抬起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可手还没抬起，谈戚雅就改变了主意，她直接给了蔡卓文一个拥抱。
蔡卓文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回抱了她。
谈戚雅轻声道：“没事的，叔叔在下面会过得很好的。”
蔡卓文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那些由心而生的疲倦在一点点的散发出来，让他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再动。
谈戚雅轻轻在他后背拍着，“会更好的，以后会更好的。”
可能吧……
“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谢谢……
他不想做一个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的人，可是他无力改变。
再抬起头，太阳还挂在那，他炽热耀眼，似乎等着人去追赶。
蔡卓文抬起手，试图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一手抓住他。
其实他的英雄梦也是如此耀眼。
耀眼得他不敢多看一眼，只敢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