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医学院何建国老师评上了教授职称。
医学院沸腾了。
大字报出来的那一天,院里的老师教授都怂恿着要何老师,不,是何教授请客庆祝。蒋小森刚好去办公室送何老师遗忘在课室的教材,也被叫住了:“小森,晚上也跟老师一起吃饭吧!”向来古板的何老师竟也没生气,任同僚们胡闹,还叫上了自己几个得意门生。
庆功宴是在博陵出名的三星酒店,领导老师教授挤了五六桌,何叙当然也来了,跟着父亲院长坐在主桌,蒋小森和几个师兄师姐坐在最角落。她埋头吃菜,目光却不住往主桌的方向瞟。
起先,大家还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酒过三巡,就开始四处敬酒胡言乱语。有个好像是教解剖学的老师醉醺醺地抓住了何叙的手,往他手里塞了酒杯:“何教授,我恭喜你呀,你看看,何叙也是青年才俊,再过两年恐怕要超越你呀!只是,可惜了呀!可惜!”这个“可惜”拖得意味深长,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可惜什么,蒋小森随即变了脸色,可何叙却是笑着的,接过了酒,一口闷了。
他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笑,蒋小森终于也看见师姐们说的那个酒窝。
只是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喝了七杯酒,蒋小森数得清清楚楚,第七杯喝完,他欠了欠身,走向了洗手间,许久都没有回来。蒋小森听着师兄师姐互相调侃,食之无味,随之也走向洗手间。
然后,她便看到了梦中那一幕。
何叙坐在洗手间门口脏兮兮的过道上,手抱着左小腿,她刚蹲下,却发现他是咬牙切齿的。
“你怎么了?”
她的手刚放到到他的裤腿上,就被打了一下。
“别碰我!”
“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了?”她急了,也跟着提高音量,手又按在他的小腿上,“是不是疼?”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疼痛,他瞪着蒋小森,微微喘着粗气,话像从牙缝间挤出,迎面而来还有浓重的酒气:“我叫你别碰我,没听到吗?滚啊,我不要你同情!”
“他妈的,谁同情你,我是怕你死在这里,脏了酒店的地!”
蒋小森的话音刚落,就见何叙站了起来,扶着墙,踉跄着一瘸一拐往外走,却没有回餐厅,而是走向大门。
冬天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湿哒哒的。何叙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着,脚上的鞋子因为弄湿而深浅不一。蒋小森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一步步前行,她贴得很近,脑中绷着一根弦,唯恐何叙会滑倒。
但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何叙却突然顿住,突然朝她大吼:“叫你别跟着我,听见没有呀!”
蒋小森控制不住眼泪,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她在心里骂着何叙,却不敢大声骂出来,因为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狼狈,让人心疼。对面的人也是愣了,抿了抿嘴,没说话。
她用大衣的袖子擦了一把脸,还是跟着,却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看到何叙转身凶狠地朝她走来,她以为他要打她,手急忙护住了头,却感觉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下巴轻轻地蹭着她乱糟糟的长发,蒋小森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我有叫你走的,是你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