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忘记你,就像我们从未相遇。
夏齐是个奇怪的人。
在学校,他没有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总低着头,几乎不与人说话交流,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勃勃。我猜他最喜欢做的事是打电话,在食堂里,在午休时,甚至是课间的小憩,他都在打电话。靠在某个角落里,握着那台被同学们艳羡多时的手机,絮絮叨叨地讲着,脸上的表情几近空白,声音很小,窸窸窣窣像觅食的老鼠。
我从走廊穿过,大家一哄而散,唯独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兀自讲电话,低着头,背有点驼。光影交错的地面,有他的影子,还有我的。
这是我认识夏齐的第二年,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至今还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的学生。
夏齐是个奇怪的人。
不止是我,六楼这个三十平米办公室里的十四个老师都这么认为,当然他们不会这样说,最多漫不经心的带过一句:“赵深老师,别那么较真,那样的家庭怎么需要你操心。”
的确。夏齐的家庭环境很好,名牌书包,名牌鞋子,薄薄校服遮盖不住内里T恤的logo,每天有专车接送,手机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长得也好,清爽短发,白白净净瘦瘦高高背着双肩包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
夏齐的成绩不好,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大学毕业后来到这所高中教语文兼班主任,这个班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一带就是两年。高二文理分班走了一些同学又来了新同学,没有意外,我会跟着他们,直至毕业。
这两年,他竟一句话都没有与我说过,多么神奇。
清凉的风刮过,打了个喷嚏。他猛地抬头,像只受惊的鹿,湿漉漉的眸子与我对视了十秒后,逃了。像兔子一样,窜回教室。
我哭笑不得。
若不是那次大胖与瘦猴在班里干架,可能至毕业,他都不会与我说一句话。
其实不是大事,无非是两个男生在班里开玩笑互骂。外号瘦猴的瘦高男生骂另个被叫做大胖的:“八戒八戒,你那么胖,椅子不会被你压碎吗?啧啧啧,将来找老婆,你老婆肯定不能和你同张床。”若是平时,大胖不会生气,但前一天,他向班花表白却被一句“你太胖了”拒绝,破碎的心还未痊愈,被这么一刺激就怒了,抓起书就朝瘦猴砸去。
我在学生通知下赶到教室大战已经停止,两个男生背着手站在讲台上,教室一片狼藉,夏齐满头是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我板起脸,肇事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低头,一言不发。
他们不说,自有人说。
“赵老师,大胖和瘦猴打架,两人砸书砸保温壶最后砸椅子,大胖的椅子砸到了夏齐,他头破血流。”
我头疼不堪,“你们两个,去办公室等我。夏齐,你跟我来。”
他愣了一下,缓慢从椅子上站起,额头上的鲜血流了不少,有女孩子拿了面巾纸放他桌子,也不知道擦一擦。血滴到白校服,鲜红往里渗,凝固成了暗红。
拖沓的脚步,寂静的面容。夕阳将他切割成两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