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管家王七,被华老爷关进了牢房,管家的职权,全部移交给了二姨太。刚开始,二姨太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老爷的这个安排,是高抬她老二,而打压老三。干了几天,她就后悔了:每天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大小事务,全都要她安排;府内几百号下人,全都等着她指派。她刚刚接手,连这些下人的名字都叫不全,阳奉阴违不服管教的,偷奸耍滑暗中偷懒的,小偷小摸顺手牵羊的,大有人在。另外 还有些人,二姨太指派不动,是因为,她们有三姨太暗地里撑腰,因此,有恃无恐。有些事,二姨太已经布置下去了,可是,三姨太暗地里搓反索子,下人们不愿意在两个姨太太之间,选边站队,干脆躺平——不干事了。二姨太指挥不灵。
很快,华府里,有人没事干,有事没人干,乱成了一锅粥。华老爷时不时把二姨太招来,当着下人的面,训斥一通,弄得她很没面子。最最受不了的是:三姨太,黄鹤楼上看翻船,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让二姨太心里,火冒三丈!二姨太真心后悔,接下了“管理华府事物”这个烫手的山芋,完完全全是“顶着碓臼唱京剧——人累得要死,戏还不好看”!她感到自己是“吃了弹子”。
这不,祠堂里,主位上,摆放着三把椅子。华致远端坐在正当中的椅子上,三姨太安安稳稳地在左边的椅子上。按照中国的人习俗,左比右大。二姨太认为,她比三姨太“大”,地位高,老爷左手的位置,理应归她坐,三姨太是僭越了!她指着老爷右手边的椅子,理直气壮地对三姨太说,“你的座位,在那里!你坐过去!”没想到,三姨太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二姐呀,反正,你也没有时间来坐,空着,也是空着。这两个座位嘛,都是我的,我随便坐!”
二姨太听出来了,三姨太话里有话,十分气恼,指着三姨太,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没想到,华老爷竟然给三姨太撑腰,吼了她一句:“哎呀,老二!气量放大些!别为芝麻大点小事置气!眼看吉时快到了,你有好多事,还没办妥帖呢!赶快,忙你的去吧!”
二姨太没敢再吭声,下去忙乎去了。回头一看,主位上,端坐着华老爷和三姨太,仿佛华府里,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个主子,自己只是一个跑堂打杂的下人。
看着三姨太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得意的笑容,二姨太顿时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转念,她又一想:“老三啊老三,你别得意,你别猖狂!我正留着眼睛看呢!你的表兄、你的皮绊,王八他哥,马上就要问斩了!我倒是要看你,是哭,还是笑?!”
此刻,三姨太的心里,也没闲着。刚才,与二姨太的座位之争,其实,关乎到地位之争,华老爷心中的天平,明显向她倾斜,令她沾沾自喜。喜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忧烦涌上心头。她在想:画眉出府之后,音讯全无。不知道,她在县城里,找到了副官刘三了没有?不知道刘三安排人送画眉,上了龙虎山没有?不知道画眉见到了华镇远华二爷没有?不知道华二爷肯不肯卖我一个面子,出手来救王七?还有,就算是华二爷出手相救,不知道他派出的亲信,能不能在华老爷行刑之前赶到?!我的表兄、我的心肝,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怎不叫人忧心如焚啊!
可是,这些心理活动,三姨太只能暗藏在心里,一丁点也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幸亏她曾经当过演员,会“装”,看表情,就像没事的人儿一样。
没一会儿,二姨太匆匆跑到华老爷面前,来请示:“老爷,请示下:处决王七和珍珠,该用什么法子?”
华致远先是一愣,接着,便把二姨太数落了一通:“你!你先干什么去了?!怎么‘屎到屁股门了’,才想到怎么拉出来?!应该是早有准备呀!”
二姨太心里那个委屈呀,真是委屈透了。她嘟嘟嚷嚷地回了一句:“这杀人的事儿,我从来就没干过呀!老爷您以前倒是老干,您经验多,应该先给我明示啊!”
“以前老干”杀人、“经验多”,这话倒是没错,可是,此刻听来,华致远觉得有些刺耳。加之,二姨太有把事情考虑不周的责任,推到他的头上的意思,于是,华致远回怼了一句:“自己考虑不周,不要责怪旁人!”
无端被老爷训斥了一顿,而且,是当着三姨太的面,二姨太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姨太的心里,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嘴角浮现起惬意的微笑。
二姨太不想过多纠缠,怕华老爷当着三姨太的面,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赶紧说:“怪我事先考虑不周。老爷速速吩咐,我好尽快安排。”
华致远略一沉吟,道:“赏他们一人一粒花生米吧!”
二姨太尚未表态,三姨太抢先惊呼道:“开枪?!哎哟!不行不行!老爷,枪声一响,势必惊动官府,招来警察。擅用私刑,会引来麻烦的!”三姨太内心的出发点是,不愿意她的表兄、也是她是野男人,挨枪子。可是,她找来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站得住脚。眼下,大清皇帝已经倒台好多年了,讲究“民权”了,“民主”了。虽然,豪门大户,擅用私刑、处置家奴的事,依然屡禁不止、屡见不鲜。可是,只敢偷偷摸摸地进行,不能明目张胆地实施。
华致远再一沉吟,改口道:“不用抢,改用刀!”
又是三姨太率先表示反对:“哎哟!不行不行!用刀杀人,血溅一地,血渍拉忽,好不吓人!”见华老爷沉着脸,没表态,她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条理由,补充道:“用刀杀人,总不能在祠堂里杀吧?”
华致远答:“当然,在府内,找一个僻静、人迹罕至的地方。免得,又闹鬼。”
三姨太指了指背后悬挂着的华馨儿的遗像,说道:“在外头杀,大小姐看不见。万一,人杀了,大小姐不领情,说是没有亲眼看见,不算数。她还继续闹,咋办?”
这话一问,把华致远噎住了。谁知道呢?他心里,也害怕,怕三姨太不幸而言中,“杀人驱鬼,鬼却不领情,继续闹腾”。可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板着脸,怒斥三姨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难不成,你想把大小姐的这两个仇人,放了?!”
华致远这话一出,三姨太吓得心惊肉跳,她害怕,华老爷洞察了她的内心隐秘。纵然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哪怕钢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敢承认啊!
她清楚地知道,而今的情势之下,想要华老爷收回成命,饶恕王七、珍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她派画眉去龙虎山上,搬来的救兵,能够及时赶到。
三姨太赶紧否认,道:“老爷。您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用绳索,将大小姐的仇人,勒死!”
华老爷略微沉吟了片刻,道:“也罢!就依你的!老二,吩咐下去,早做准备。”
二姨太拱手:“遵命。”二姨太正要离去,听下人禀告:“吉时已到。”她便高声喊了一句:“祭奠仪式,现在开始!”
顿时,鼓乐大作,一群小道士,跟随着一位白胡白髯的道长,登场作法,边舞边唱:“三炷真香报信去,三界神明降福来。山高自有人行路,道留真经度亡魂。一叹亡灵好人品,孝敬慈颜思报恩;雨打霜欺花夭折,华府上下泪纷纷。二叹亡灵去不来,阳寿已尽实悲哀。无常小鬼急如催,石人流出眼泪来。三叹亡灵去冥乡,黄泉一路渺茫茫;金童玉女来指引,超度亡灵泪两行。四叹亡灵心留恋,香烟渺渺彩云间。从此不见亲人面,只愿亲人福寿添。功德圆满了夙愿,恳请亡灵赴西天!呜呼哀哉噫吁嚱,悲兮痛兮惨凄凄!”
道长惊呼一声:“且慢!亡灵遗愿未了,不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