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横蛮地说：“那我不管！既然我们名下的房屋，由你娘代管着，那你娘就有责任，把它变出现钱来！既然有人租住了三个月，就说明，这房屋不是租不出去！你说房屋一直空着，红口白牙，谁信呀？！我和你叔叔又不可能跑去看看。房屋租出去了，租金你娘收了，偏偏瞒着我和你叔叔，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黑良心的人啊，我见得多了！”
董文伯气得两手颤抖不已，嘴上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否认：“不是，不是您说的这样！您名下的房屋，一直都空着，我娘连在里面堆放一点杂物，都不敢。”
婶婶鼻子里哼了一声，怼道：“口说无凭！你照张照片，给我看看！”
董文伯气愤至极，却还是强压着怒火，轻声回应：“婶婶，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我哪有照相机，照相啊？！”
叔叔不满地朝婶婶瞥了一眼，却又不敢触霉头，只得埋头批改作业。
婶婶不屑地白了董文伯一眼，责怪道：“死人！你说句话呀！”
叔叔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来，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董文伯知道借钱无望，本想一走了之。沈秋云柳眉倒竖和泪眼婆娑的形象，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长叹了一口气，愈加谦卑地哀求道：“叔叔，婶婶，侄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登门求告。学校已经发出最后通牒，拖欠学费的学生，再不赶紧补交学费，就要开除我的学籍。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求叔叔、婶婶，看在你们跟我那早死的父亲，是一奶同胞的面子上，看在一笔难写两个‘董’字，借点钱，帮我度过难关吧！等我毕业了，一定加倍偿还。您们的恩德，我一定铭记终生！”
叔叔依旧像个闷嘴葫芦，一声不吭。
没想到，婶婶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满怀同情地说：“唉！我和你叔叔都知道，你在上海读书，开销很大。你的娘，孤儿寡母的，带着你的妹妹，种几亩薄田，也不容易，我能够体谅。我呢，借给你三十块大洋，够不够？！”
董文伯一听，福音从天而降，真是喜出望外，于是连声道谢：“三十块？！谢谢，谢谢！谢谢叔叔、婶婶。三十块现大洋！太够了！”
叔叔七分疑惑、三分高兴，逮着机会，把母夜叉一般的老婆，一顿猛夸：“文伯啊，这下知道了吧？你婶婶啊，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呀，她是一个热心快肠的大好人！凡是我们董家人，有啥难事找上门来，她总是有求必应！”
董文伯感激涕零，又加了一句：“谢谢，谢谢婶婶！”
婶婶道：“文伯啊，你先给我写张借条。”
“哎，好好好。”董文伯连声答应。
叔叔不满意：“哎呀！亲侄儿借钱，写个啥借条哇！”
董文伯连忙说：“不不不！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还是亲叔侄呢？！呃……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借钱嘛，就应该写借条，向叔叔、婶婶借钱，也是应该写的。”
忽然，婶婶转念道：“文伯呀，你除了交学费，还得要生活费，是吧？不如多借点，手上宽裕点。我呀，就借给你五十吧！”
“五十？！”董文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时一毛不拔、吝啬得像个铁公鸡的婶婶，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要多借一点钱给他。他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拿起桌子上现成的白纸和毛笔，一挥而就：“借条写好了，请叔叔、婶婶过目。”
叔叔接过借条，看也没看，就递给了婶婶。
婶婶接过，细看，念道：“借条 今日，向叔叔、婶婶，借到银元五十块整，立此借据为证。董文伯。时间……”婶婶把借条揣进兜里，继续切菜。
叔叔和董文伯面面相觑。
隔了好一会儿，叔叔悄声提醒道：“喂，你快去给文伯拿钱呀！人家还要赶回学校去上课呢！”
婶婶转身对董文伯说：“钱？钱我老早就交给我的嫂子、你的娘了呀！要缴学费么，你找她要去。”
董文伯莫名其妙：“这钱……这钱，您啥时候交给我娘的？”
婶婶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理直气壮地说：“咦！我前面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祖上遗传下来的房子，你爹、你叔，俩兄弟，一人继承一半。你家的一半，你娘你妹住着；我家的一半，委托你娘出租。这租金么，我和你叔，一文钱没有收到。算了，我们不计较了，就算是叔叔、婶婶借给侄儿你念书了。等你毕业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我们五十块现大洋就行了！到那时候，我再把这张借条，还给你。”
叔叔想发怒，又不敢，只敢小声地发发牢骚：“你……打破碗说碗，打破锅说锅。干嘛扯到一起算呢？！”
婶婶理直气壮地：“好！我就只说碗，让你嫂子，现在就把我们该得的租金还给我，她拿得出来吗？”
董文伯感到既憋气，又理屈词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还没走出门，就听见——
叔叔埋怨婶婶：“你呀！亲侄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多少借给他几个钱，救救急嘛！”
婶婶：“借钱给他？穷光蛋一个！他拿什么还？！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听着这刺心的话语，董文伯的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