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背着背篼,特意爬了一座山,来到村小学外。
说是村小学,其实也就几间泥瓦房,泥土墙已经裂开了好几条缝隙,看起来很破旧,泥墙上写着几个大红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操场上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一首《东方红》飘荡在操场上。
几十个小孩子,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做操。
二三五村联合小学,只有一个女老师,那女老师在前方领操。
刘芸远远看着,想着要不等下午再来找她。
“你想读书吗?”突然,一道很好听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芸握紧镰刀,横在胸前,转过身盯着来人。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脊背挺直,头发梳理得很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本小学一年级课本,朝她笑了笑:“你想读书,可以来学校旁听,任何时候开始读书,都不晚。”
“俺……一个字都不认识,怕被小孩子笑。”刘芸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语气怯懦又自卑,面前的男人她认识,前世她好不容易逃回家,没得到刘富贵的关心,反而被他吊在树上打了一顿。
刘富贵边打边骂她狼心狗肺,跟她妈一样下贱,喜欢跟野男人跑,压根不听解释。
刘富贵下手是真狠呐,扁担直接打在她身上,皮肉被打得开了花,周围邻居都不敢上来帮忙。
最后是眼前的男人,冲过来夺过他的扁担,大声呵斥他:“不要再打了,她快被打死了。”
“打死就打死,老子打自家闺女,碍着你什么事,给老子滚!”刘富贵想要推开男人。
男人牢牢抓住扁担,语气严肃的警告道:“你再敢动手,我马上去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就算是打自家闺女也犯法,你再敢动手,我让你蹲局子。”
刘富贵似乎被男人的话吓住了,转身回了家。
男人解开刘芸手腕上的绳子,把她送到村卫生所。
路上。
刘芸告诉他:“我不是跟野男人跑了,我是被人迷晕,卖进了大山,才逃回来。”
你没帮错人。
男人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
刘芸蓦然红了眼眶,知道就好,还有人信她。
男人把她送到村卫生所后,让医生给她上了药,又给她买来一些吃的喝的。
再帮她在镇上找了一间房子,借给她八十块钱。
刘芸问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男人跟她说:“谁都有遇到难事的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
“再说,这钱只是暂时借给你,等你以后找到工作,赚到钱,再还给我……”
那时,她想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虽然她遇到的没几个好人。
她养好身体后,开始去找工作,可她大字不识几个,更没一技之长,碰了无数次壁,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找到一个帮矿上民工做饭的工作。
他经常在她下班后,带着书本来教她读书认字,矿上的人渐渐跟他熟了起来。
还有人调侃他们俩,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是后来,有段时间,他没有再来,刘芸以为他是为了避嫌。
直到被刘富贵抓回去,她才知道。
他死了。
被刘富贵乱刀砍死。
刘富贵骂骂咧咧:“你个贱蹄子,一个破烂货还能勾三搭四,差点害死老子,那狗日的宋飞,太阴险了,差点被他查出账有问题,老子差点翻车……”
原来,他叫宋飞。
原来,他是上面委派下来,调查煤矿贪污情况的调查员。
他来煤矿,不是专门去看她,而是暗中走访。
刘芸想过,宋飞是在利用她,她该恨他。
可没有他,她也不会度过一段平静时光,不会从深渊里短暂爬出来喘口气儿。
所以,刘芸根本不恨他,反而觉得……
他活着就好。
宋飞,这一世换我来保护你。
刘芸心里默默念着。
刘芸骤然遇见比前世更年轻青涩的宋飞,想起许许多多刻在脑海里的往事,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宋飞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同志,你没事吧?”
“没……没事。”刘芸拿衣袖擦了擦眼泪,赤红着双眼遥遥望着宋飞。
刘芸随她妈,皮肤天生很白,长得也是清秀可人,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格外好看,宋飞不由羞红了脸,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看她。
宋飞语气温和又疏离:“同志,没什么事就好,你快回家吧,以后若是想要念书,可以周末来学校,我表姐是那所学校的老师,她喜欢教人认字。”
“嗯,谢谢。”刘芸克制着,想要靠近他的念头,转身走进树林子里。
割了一背篓红薯藤,回到家中,刘芸把红薯藤拿出来,用大刀切碎。
刘芸切猪草的时候,睡到中午才起的刘富贵,夹着一支烟,端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前方,翘着二郎腿,卷叶子烟的烟味儿,飘进刘芸的鼻子里。
刘芸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刘富贵抖了抖烟灰,慢腾腾的说:“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老在家中吃白饭可不成,女娃娃懒不得,我给你联系了一个裁缝师傅,后天我送你去他那里,你跟着他学做衣服,怎么也能混门手艺。”
“手艺在手,吃穿不穷。”
“你把缝纫机踩会,以后什么工作都好找。”
刘芸握着弯刀的手指不由泛白,这一世,怎么提前了那么多?
前世,刘富贵借口送她去学手艺,她以为他是真心为她好,就跟他走了。
他们来到县城,坐上前往外省的火车。
刘富贵给她递了一瓶水,她正好口渴,就喝了一小半,随后刘富贵借口上厕所,去了好一会儿,火车快开了他都没上来,她急得想要去找他。
谁知刚站起身,脑袋就开始发晕,旁边一个男的把她拽了下来,说:“闺女,坐好。”
谁是你闺女?不要乱喊。
刘芸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被绑了起来,关在一个小房子里。
想起这事,刘芸把砧板砍得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