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天性善良,勤学好问,垂髫之龄,便成了京中有名的神童。
他颇爱读诗,这日闲暇,我便领着他去新开的书肆选书。
书肆主人名唤陆生,生得剑眉星目,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他不仅学识渊博,且待人温和,每每子规提出问题,总是耐心解答,见子规伶俐,常在书肆一角为他单独讲解诗词。
子规潜心求学,我亦常携吃食看望。出于情义,时常备足两份,偶被不知情的撞见,总打趣一声夫妻情深。
「先生,子规,吃些小点再继续吧。」
陆生见我,温雅一笑。
「谢过夫人。」
子规拿过糕点,总先递于我与陆生:「娘,先生,请吃糕点。」
陆生言:「夫人同老爷有福,子规这般孝顺懂礼,将来必成一番大业。」
梁丰分明没教习过他一星半点。
我笑着摇头:「家夫过世时,子规仍在襁褓,所幸在我照拂下,亦学有所成。」
「生无意提及,望夫人海涵。」陆生面露愧疚。
「先生无须愧疚,只需对我阿娘多照顾几分便好。」子规笑嘻嘻说:「若是能娶了她更好~」
这话,说得我俩面露羞赧。
「谁给你的胆子打趣你娘?」我揪了下他耳垂,而后朝陆生作揖:「小儿冒犯,还望先生见谅。」
「生惶恐!」陆生温和有礼,耳根子却红的彻底。
多留尴尬,我带着子规慌不择路走了。
「阿娘可是对先生有意?」
子规问。
我板起脸:「休要胡言!」
子规噘嘴:「先生与阿娘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我还曾于他房内窥见阿娘画像。既阿娘无意,择日我便告知先生,也免得先生白费心思。」
我心中一动,却故作镇定。
「你且去说罢。」
事后我不敢再进书肆,连同吃食也是让子规一并带去的。
寡妇,终是要避嫌。
子规也未再我面前提及陆生,我以为风波就此平息,哪知三日后的乞巧节,还是在天桥与他撞上。
他佳人在侧,姑娘和当初的芙蓉一般娇美稚嫩。
我点头示意,牵着子规渐行渐远。
陆生却站在桥头迟迟未走,直到那姑娘将他喊离。
翌日,子规欲拉我去书肆。
他说:「先生害病了。」
我说:「他不缺人照顾。」
子规见我不动,急了。
「先生不缺人照顾,先生缺一味治病心药!」
「干萎的草药治不住病。」我摇头轻笑。
子规见我不动如山,只好作罢。
几日后,子规自书肆哭着跑回来。
「阿娘,先生病入膏肓,快不行了!求您去看他一眼吧!」
「....」
我望着他恳切的脸,叹息点头。
陆生病得很重。
形容枯槁,面色灰白。
他见我时,眼中难得锃出星火。
我见他手里握着折旧的画像,打开一瞧,竟是那日我俩在天桥的景象。
不过没有年轻姑娘。
他画中,独有一个我。
我微微叹息:「先生才貌双全,何苦寄心于半老徐娘。」
「翠娘已老,生亦老。」陆生艰难握上我手:「见之不忘兮,思之如狂。」
我望着他哀愁眉眼,垂下眸。
「先生已有良人伴身,莫负佳期。」
「良人非绝配,那日的姑娘,是我堂妹。」陆生忽地坐起,神情激动:「翠娘这般发问,是对生亦有情!」
「....」
我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直呼一个寡妇闺名。
我松开他的手:「先生想多了,既然先生病情转好,翠娘便先行告辞。」
「阿娘你脸红了,你就是喜欢先生!」子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欢天喜地:「往后子规也是有阿爹的人咯!」
我气绝,捏着他耳朵欲离去。
「翠娘!」
陆生急切,翻滚下床。
我见他磕伤脑袋,心中气恼,转身折回将人扶起。
陆生握上我的手:「翠娘,嫁与我为妻,从此共白首可好?」
望着他坚定目光,我眉宇轻拧。
「即便翠娘无所出?」
「生视子规如己出。」
「我翠娘所嫁之人,还需一心一意。」
「若我三妻四妾,当天打雷——」
我捂上他的嘴。
陆生笑了,眉眼温柔。
...
半年后,我与他成婚。
一年后,我有孕三月。
五年后,我再得龙凤。
八年后,子规三元及第,叩谢爹娘,祭拜宗祠。
离开时,我特意去了梁丰坟前。
我说:「梁丰,身为男子,你是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