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觉得袁笙刚才还对小镇充满了高昂的热情，大有挨个景点都去打一遍卡的架势。
自己不过是出去和人聊了一会儿天，怎么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虽然在面对自己时依然保持着微笑，可脸上这点强撑起来的笑意变得陌生而浅淡。
怎么看怎么有一种，不是很刻意很激烈，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拒绝意味在里边。
像沈珏这般大的男孩子，大都心不细，楞得跟二五眼似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洞察力。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轻而易举就感觉到了袁笙在情绪上的变化。
他有时真觉得袁笙这样的人太难以相处，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屁，叫人无从下手，时常让人窝着一肚子的火！
可你再气，却又寻不出他身上有什么可以斥责一顿的错来！
被沈珏怒火中烧中捏得“格拉格拉”响的塑料可乐杯，终于拽回了袁笙的一点神思。
他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阿珏，刚才那人……那人是谁？”
“同学。”沈珏的口气有些生硬。
“哦……”
袁笙还没想好后边的话，一个“哦”字拖得又长又软。
同时也让沈珏的心一软。
“是初中同学，毕业后有两年没见了。”
袁笙有些黯然：“这么长时间没见，一定、一定有很多话说？”
“阿袁，你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真的挺奇怪。我和刚才那个女生，一个班里呆了三年，一句话都没说过，那时候的男生女生，连收个作业本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毕业了反而能说得上话了。”
“那不是挺好吗？”
“是啊，是挺好。”沈珏笑道，“她过去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清高着呢！对谁都爱答不理。你不知道，当年我们学校，不知道有多少男生为了她，整个初中三年放弃了一整片的森林！就别说外校的人，还专门跑来我们学校找她。”
“那……那你呢？”
沈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两下额头，又清了两下嗓，才缓缓地开口。
“你知道她刚才和我说什么了吗？她竟然说我以前追求过她，还说是我初中同桌看到我在作业本上写她名字后偷偷跑去告诉她的！可这件事我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不是今天正巧碰见，我也许都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初中同学。你说，也不过是毕业两年而已，我怎么就把初中的事儿全都给忘了呢！”
刚才他当着人家女生的面，差点连名字都叫错，而她不停地和自己提及的，那些初中时两人之间有过交集的事，他好像都没什么印象，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一语带过。
所以在她表白被拒后，也没追着问缘由，他明显冷淡的态度，对方早已感觉到了。
所谓的表白，可能也是为了圆自己一个念想吧。
沈珏将过去初中里喜欢校花的事情当做一件趣事，拿出来和袁笙分享，表情中透露出他对那些记忆的无限怀念。
那个时候的沈珏，身边还没有袁笙。
在沈珏偷偷地喜欢着漂亮女同学的时候，袁笙刚从针对自闭症少年的特殊集体里脱离出来，家里把他送到了平常人根本不敢想象，天价学费的双语私立学校。
学校里几乎全是外国学生，袁笙在这群样貌语言上全都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群体中，反而要比和自己的同胞相处来得更为轻松和适应。
可即使他不再被当成一个怪胎，他依然是学校里最孤独的人。
没有会偷看自己作业本的无聊同桌，没有长得漂亮清高的校花可以喜欢。
袁笙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人，而沈珏不同，他所处的世界充满了阳光，人群和各种情感。
袁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确实，很漂亮。”
确实，谁都会喜欢。
曼妙纤细的身材，及腰的乌黑马尾，含笑的大眼睛，粉色的外套……
“漂亮吗？”沈珏好像并不认同袁笙，他回想了片刻后摇头，“一般般吧，没觉得有多漂亮。”
“是你要求高。”
“也许吧。”沈珏不置可否，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反正她刚才向我表白时，我拒绝了。”
袁笙猛地抬起头，紧接着又狠狠地低下。
袁笙觉得若是要深究，那么沈珏眼里的不该是“麻木”，而是朽木。
总是能让人感受到阳光快乐的大男孩，一双永远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眼睛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当你与它不期而遇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急迫、羞愧却又无能为力的惶惶之气。
“不管我曾经是不是喜欢过她，就算我现在还喜欢……可像我这样的家庭，要什么没什么，除了我自己……我还能给她什么呢？一个‘未来等我成功了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狗屁承诺吗？”
沈珏苦笑自嘲：“阿袁，现在我根本不可能考虑自己的事，我妈，我们家，还有我自己，都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和精力。我必须要一步步、不偏不倚地朝既定的目标前行。我不可能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必须一步步、不偏不倚地朝既定的目标前行，不可能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沈珏这句发自肺腑的自我承诺，让袁笙忧喜参半。
喜的自然是至少从现在到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人都不会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
而忧的则是，总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后，他们终将不得不分离。
所谓的“分离”，仅仅是针对袁笙自己来说。
沈珏不过是在达到自己的目标后成家立业，完成他摆在所有目标最后的一件人生大事。
但对于袁笙来说，是和有了家庭之后的沈珏一辈子的分离。
不过是两年的时间，他就可以把曾经喜欢过的初中女同学忘了，那么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值得他永远留存在记忆中的必要呢？
自己又能陪在他身边多久？两年？二十年？
或长或短的陪伴与等待之后，便是分离。
分开离去，再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