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记不清自己昏睡了多久,从天光大亮到夜幕低垂,他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
他主动把感知外界的所有通道全都关闭,强迫自己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忍受着像是被人劈开头颅的强烈痛楚。
他在一次次失去意识的边缘挣扎,冷汗将全身浸湿,一副下嘴唇被咬得惨不忍睹。
当他终于醒过来时,多么希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没有和沈珏因为一副钻石耳坠的事情起冲突,没有脑袋一热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可事实胜于意淫。
残酷的现实在心脏上一拳拳痛击,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四年时光里,为他受的罪,全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不管自己是不是已经正常,在沈珏的心里,他从来不曾改变过,过去是变态,那么一生都将是变态,粗俗点就是狗概不了吃屎,他再装,也没法装得不爱这个人。
机械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了门才知道天已经黑透。
袁笙没法再呆下去,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他觉得那个没了沈珏的家变成了个冰天雪地里的天坑,四周冷得他直哆嗦,可又没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来。
其实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明白了,是家还是家乡都无所谓,只要这里有个叫沈珏的人,就是他的归宿。
袁笙从地铁站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北欧风格的小酒吧,开在鱼龙混杂的小巷子里,门口的铜铃声被店里的喧闹淹没,平时的日子里生意可谓清冷,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酒吧里有演出。
袁笙不认识那个在台中央抱着吉他唱歌的漂亮男人,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美。
他不知苦涩地一杯杯给自己灌酒时,视线穿过酒吧故意营造出的昏暗暧昧的灯光,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折射出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湖蓝色光芒。
袁笙起初觉得他应该是个混血儿,可当他把袁笙带到酒吧后面的小厨房,男人锁上门,当他捧起袁笙的脸,并直视袁笙的眼睛时,袁笙又觉得他不该是个外国人。
而应该是个三四十年代,S市电影院门口张贴着的电影画报上的男明星。
这是个漂亮的男人,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勾魂夺魄,还有……高超的吻技。
袁笙喝了不少的酒,已经逐渐丧失了区分善恶好坏的基本能力,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和一个陌生的,才刚在同志酒吧里认识的男人做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又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么“糟践”自己的时候,能暂时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能暂时压制住浑身上下从骨子里渗透出的疼痛感。
袁笙实在是太疼了,他快要承受不住,他没法子,只能让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地沉沦下去。
男人不是个心急的,对于几乎没什么经验的袁笙堪称温柔。
“你……你……”袁笙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回头看看身后的人。
男人的双手撑在袁笙耳侧。
男人轻声细语地问他:“你想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袁笙迷茫地点着头。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的笑,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随即换上副怜爱的表情,手指轻柔地滑过袁笙的侧脸,他温柔道:“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你只要知道我是风儿你是沙,我们很快就会……缠缠绵绵……到天涯……”
袁笙无声地笑了,觉得这个人挺有趣。
男人不是个容易色令智昏的人,他分辨得出袁笙这声笑里的含义,而他好似已经习惯了被中途喊停的情况,也不恼,反而挺有耐性。
男人停下动作,走到他身后,轻声问他:“怎么,你不愿意了?”
袁笙的眼神空洞无神,眼泪却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泪水滑入嘴里,苦涩到心慌。
袁笙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袁笙突然这么问,让男人心里一惊,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倒是挺敢问,要是换了其他人,这个长得挺不错的小白脸子估计得让人狠狠揍上一顿。
男人把袁笙扶了起来,让他靠住料理台,自己则挨着他站,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双修长的腿交叠。
“这个问题问得好,是个值得我和你这个才刚认识没几分钟的陌生人聊个三天三夜的故事,想当年……”男人停住话头,自己笑了笑,摇头自嘲道,“嘿,不就是对着女人ying不起来吗,还能为什么!”
“你试过?”
“试过,什么高矮胖瘦美丑奇葩,我什么口味没试过?好几次差点被女人从床上踹下去!”
“所以你是因为不行才找男人,但如果……如果你和女人可以……可以在一起,你还会……找男人吗?”
袁笙的第二个问题,让男人的脸上闪现一层阴影,他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男人的沉默并没有打消袁笙突如其来的“十万个为什么”,他继续追问:“如果可以给你机会选择,你想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还是被人当成个变态,躲在人群背后暗搓搓地活着?”
“嘶……我发现你这个问题很尖锐啊!”男人好看的眼睛眯了眯,双手抱胸想了想,然后他反问袁笙,“你觉得我找男人,喜欢和男人在一起就是变态吗?”
“难道不是吗?”
男人摇头,脸色微沉。
“我大概懂了,也早该猜到,就你这样的根本不是经常出来玩的人,搞不好还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所以你不懂,变态这玩意儿其实和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没关系,”他用手指点了点袁笙心口位置,一字一顿道,“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