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东西,就喜欢把和自己不同的存在区分为‘另类’,以对比自己的‘正常’,从幼儿园孤立父母离异整天流着鼻涕的邋遢孩子,到了社会上,又开始人前背后恶意揣测不合群的人。他们沉迷于找出别人身上的不同,用剑走偏锋的方式,建立起自我扭曲的自尊和自信,他们把自己的正常当做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并把这种思维潜移默化为‘做出这种我不会去碰的事情的人都是变态’的思维方式,久而久之,他们规避‘存在即是合理’,他们认为像你我这样的人,就是变态。”
“所以他们对我们这样的变态,根本就不用讲良心,道德,就像过街老鼠可以人人喊打?”
“哦,那又怎样呢?我为什么要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去在乎这种无聊的事!”男人真心笑起来时,眉眼好看到炫目。
袁笙没见过一个被人当成变态的人,还能当得这么心安理得。
袁笙眼神涣散,眉头皱着,“可如果骂你的是和你最亲近的人呢……”
男人避开袁笙的目光,低下头时脑海中蓦地闪过某张脸。
不过也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快表情,“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人和你是怎样一种亲近的关系,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他不为人知的‘变态’一面,你看见的人们的脸皮之下,其实都有另外一张甚至是更多的脸面。”
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可真相不过是,那些住高楼、光万丈的人,只是将一身锈,妥帖地藏好了。
男人收敛起玩世不恭,流连花丛的痞子样儿,郑重地拍了拍袁笙的肩膀,声音清亮:“一样是活着,要是没被人逼着赶着,干吗非得自己个儿跑去臭水沟里呆着呢?我们啊,得向着太阳走去呐……”
向着太阳走去,即使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男人走后,袁笙一直靠在酒吧厨房间的料理台旁,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扔在墙角,各种临近腐烂边缘蔬菜的难闻气味。
“不过这样,你就……绝望了么……”这几个字,袁笙说得轻极了,几乎被他咬牙吞进了喉咙里。
他抬起僵硬的胳臂,伸手挡住自己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当他开始一点点地咽下所有苦涩时,嘴角随之上扬,嘶声笑了起来。
袁笙打车到了市郊某处,付了车钱下车,他站在入住率不高,绿化覆盖率却惊人的某个幽静小区大门口,被冷风一刺激,喝了酒的脑袋针扎似的疼。
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了相应的门牌号,电梯怎么按都没反应,只好踩着飘忽的脚步晃晃悠悠地爬上楼。
快爬到二十楼时,他扶着楼梯扶手休息了会儿,感觉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磨得帆布鞋的前后脚跟都起了泡。
顾不上疼,袁笙的脸上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个苦笑。
谁让自己喜欢呢,谁让自己这么不争气呢,什么难听话没受过什么罪没尝过,可这么多年还是一直喜欢他呢?
喜欢他,就是欠了他。
董家盛大半夜被庄琳在电话里作了一顿,因为房子新装修不适合庄琳这个待产孕妇住,所以她暂时在娘家安胎,他一个人住在新家当个人形空气净化器。
月份越大,孕妇的脾气越容易暴躁,一件小事也能扯出各种婚姻危机,董家盛心里烦得不行,表面上还得轻声细语地哄着,挂了电话气呼呼地走出房间门,正巧听到敲门声。
开门看到来人,董家盛的内心骂了无数声“娘”,冲他自己,怨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胳臂肘往外拐的女人!
“我……来找,阿珏。”袁笙快速地瞄了眼门后的董家盛后就别开了视线,他始终习惯不了他的敌视。
“不在。”董家盛冷漠地看着他。
袁笙:“……”
袁笙从口袋里摸出个红色丝绒锦盒,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脸上的难过,然后他抬起头,冲面前的人挤出了个友善的笑容,“学校旁的商场搞活动,这个……不值什么钱的。”
董家盛一脸平静地接过,没打开,直接塞进了衣服兜里。
董家盛:“我替琳琳谢谢你。”
“等等!”见董家盛作势要关门,袁笙情急之下上前一步堵住门口,口气急切,“董先生,我知道阿珏在你这里,我来找他,只是、只是和他说几句话,我不会吵不会闹,我就和他说几句话而已,董先生……”
袁笙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董家盛心里烦躁不已,他这么委屈巴拉的样子反观自己就像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把人家情投意合的小书生恶狠狠地拦在门外……
“你盯着不放,又有什么意义,你明知道小珏他心里对你……”
“我知道!”袁笙打断董家盛,随即苦笑了一下,“我就找他谈谈,别的什么意思也没有。”
他这么苦苦地哀求,倒让董家盛产生了一丝心软,他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吧,你等着……”
“阿、阿珏?”越过董家盛,袁笙突然瞥见从房间里出来的人。
闻言,董家盛回头,看到沈珏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于是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回了自己房间。
沈珏走向门口,客厅里只开了个吊灯,灯光微弱,袁笙站在门外,即使眼神再不好,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深沉,目光森冷而平静。
刚才一直在扎袁笙脑袋的针又开始一下下地刺着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在冒着疼,他只能靠在门框上,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张让自己魂牵梦绕、鬼迷心窍的脸。
“手怎么了?”沈珏的视线落在袁笙的手上。
袁笙低头看了眼被擦去了一块皮,脏污混着血水的手,他不说还不觉得,他一提就觉着伤口里透出来丝丝钻心的疼,他将手背在身后,低声回:“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物业之前打来过电话,电梯坏了,明天一早才能抢修好。二十三层楼,你爬了多久?”
他淡淡地回:“不久。”
沈珏突然朝袁笙弯下腰,脸上是一个不在乎,甚至是轻蔑的表情,“喝酒壮胆?费尽心思地找到这里?说吧,你千方百计,又想怎么侮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