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加上双休日的固定补课,袁笙几乎每一天都能见到沈珏。
自从开学后,两人上课时就不得不在一个教室里坐着。
说远不远,横竖不过六十个平方的空间。
说近也不近,袁笙坐在北面靠窗最后一排,沈珏坐南面靠走廊第一排,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是一个四方教室里最远的直线距离。
可再近,袁笙也从不敢将视线移向他所在的地方哪怕一次。
因为他怕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突然回头,然后对上自己的视线!
他怕和他视线交集,不是怕看到他眼里对自己的憎恨和怒意,他怕的是当他望着自己时,对方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甚至连一点普通同学的感情都没有。
其实在那一天,两人决裂之后,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私下里,他的言行举止,对袁笙的所有态度,都已经表明了他早已将这个人剔除于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不打不骂,不过是冷处理,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他究竟还想奢望什么呢?
袁笙也问自己,你还能奢望什么呢?
以前他那么信任你,他从不相信你是别人口中的变态,即使对于你拒绝给他看的素描本,再好奇他也没有动一下,他是打心眼里把你当成了挚友,可你不仅欺骗了他,更是让他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变态”!
你这种人,除了主动消失在他眼前,你还妄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可每当在窗口看到他的身影,他就再也顾不上心里对他的负罪感,翻来覆去严禁警告过自己的那些话全都抛诸脑后。
过去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现在他却是连身体都控制不住,是身心一同沦陷的境地。
他已经着了魔,他像个贼,躲在阴暗里,偷偷地看他。
然而就算是偷看,他也根本不敢探出头看上他一眼。
他只敢让自己躲在离他最近的距离外,贪婪地汲取来自他身上的一切。
他上楼时的脚步声,他有时和其他人一起时,他的说话声,他的笑声。
袁笙把这些声音和气息全都收集起来,一丝不落,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珍藏起来,他靠着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饮鸩止渴,惶惶度日。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最后一节课后,袁笙被通知去一下班主任办公室。
自从被分到一班,他们班主任就没正儿八经地找过袁笙,他虽然是吊车尾的成绩,人际关系也不好,但为人低调,对于老师来说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
班主任点名道姓地找自己,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事,也做好了心里准备。
如果他们让他换班级,那他就换,他的底线是不接受退学。
还能在三中继续上学,至少可以让他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里,在某些集体活动的时刻,能听到他一两句说话声,能看到他一个背影。
他不能断了自己治病的药。
班主任不算刻薄,没强制他换到其他班去。
一来,现在已经进入高考倒计时,要是临时换班,对这个学生和班里其他人不公平,四十几个人虽然是被逼着抱成一团,就算抱得不紧也总比拆开了打乱后再抱强吧!
二来,反正在学校看来,袁笙这样的人本不需要在学业上有什么建树,无论是尖子班还是提高班,都不会对他未来有什么影响。
班主任一开始就讲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在阐述高考对于他们这些学生的重要性。
离高考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希望班里的学生们都能在最后关头撑住,除了学习上,更是精神上。
而高三的学生就像珍稀动物,高考这两个字就已经是高山峻岭,所以不管来自哪方的压力都不该再往他们身上压。
袁笙听懂了,班主任是在提醒他,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未来怎么打算,他是上课睡觉还是望着窗外发呆,只要他不影响班里的其他学生,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包括老师和学校在内,想的也比以往多,一些在平时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会被高考放大,会对一些“问题”学生不放心。
所以才这么意有所指的特地找他来谈一谈。
袁笙没对学校这一特殊对待反感,听到最后,反而听出了些昏昏欲睡。
就在袁笙以为今天的谈话即将结束时,班主任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成绩单往办公桌上一放,再拿一本厚重的教材一压,再次朝袁笙转过脸时,已经没了刚才一本正经循循善诱的师长腔,表情有些……怪异。
班主任:“我是个数学老师,脑子里有的都是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爱好,不过……我喜欢钓鱼。”
袁笙对班主任以上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个微胖,有着秃顶先兆的中年男人,与以往刻板严肃的神情不同,难得地带着清淡的笑意,笑容里又隐藏了点高深莫测。
“可是啊,我们于日用的东西外,必须还得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须的。”
班主任最后一句引经据典的话,让袁笙立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袁笙走出教职大楼时,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很久,学校里很安静,路上也已经看不到成群结队学生们的身影。
当袁笙回到顶楼的教室,阴雨天,天色暗得快,教室里没开灯,一片暗沉沉。
袁笙懒得走过去开灯,依靠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亮光,慢腾腾地挪到了自己位置上。
伸手在课桌里一摸,什么都没有。
再往课桌深处摸索一阵,还是什么也没有。
他记得在去班主任办公室前自己明明将书包塞在了抽屉里。
袁笙只好再走回到教室最前面,打开灯。
日光灯刺眼,袁笙眯了眯眼睛,再次睁开时,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最终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黑板前。
拿起黑板槽上的板擦,从左至右,一点一点地把黑板擦干净。
袁笙面无表情地擦着黑板,将黑板上不同笔迹写着的“变态”、“恶心”、“去死”还有画着的各种鬼怪脸全都变成飞扬在空气里的肮脏粉末。
黑亮的眼睛突然被四散的粉末迷了一下,他用手揉了揉,眼前突然就变得朦胧一片。
擦过眼角的指尖触到了温热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