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最后是在学校的自行车库那儿找到的书包,被人扔在车库旁的一个水坑里。
连日来的阴雨,水坑里积满了污水,书包不知在水坑里浸了多久了,已经整个被水浸得湿透,完全看不清原先的颜色。
袁笙没有知觉地一脚踩进水坑里,溅起的泥水一瞬间没过了脚踝,弄脏了浅蓝色的牛仔裤,可他却浑然未觉。
徒手将书包从泥水里捞起,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连带着包里的书都好像比以往重了一倍。
白色帆布鞋的鞋面被污水泡成了黑色,脚趾也冻得没了知觉。
可身上再冷,也比不过那天夜里,小房间的冷让他觉得寒气逼人。
一向习惯了躲在黑暗里的人,那天突然就大胆了一回,孤注一掷地想要把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全都倾泻而出。
他急于想让他知道,让他能深刻地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无法控制的情感。
他没有阻止,任凭自己失了分寸的靠近,也任由袁笙咸涩的泪一滴滴流入他的口中。
在他说出“恶心”两个字之后,袁笙才明白,才认命。
原来他的没有阻止,没有丝毫反应,他冷眼看着自己的疯狂,只是为了让袁笙能看清自己,看清他自己是怎样一种怪物似的存在。
与那个人的决裂,才让他后知后觉,原来这个世界从来都和自己毫无关系。
过去因为那个人在内心深处积累的,那一点点细枝末微的温暖,那些对未来满腹的憧憬,那些自以为是的陪伴,在那一天之后,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就连火星字都灭了个彻底干净。
恶心?变态?怪物?
都是事实,更是现实。
别人说什么,他都得受着!
夕阳西下,夜色一点点暗沉,袁笙孤零零地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单手拎着淌水的书包,肩膀被扯得一高一低。
当袁笙落寞的身影穿过教学区时,有一个人,站在底楼某间教室门后,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的背影。
沈珏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站的时间有些久,手指冰凉。
而那天晚上,那个人贴在自己唇上的温度,仿佛也带着偏低的体温。
那人原来连嘴唇都是冰冷的……
他猛地把手放下,紧握成拳!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着眼睛怒目而视眼前那抹身影的渐行渐远。
但很快,慌乱的神情在冷风中急速褪去。
沈珏的嘴角擎着抹冷笑,眼里充斥着报复之后的快感。
诚然写满了一黑板的恶毒诅咒,扔进泥水里的书包都非自己所为,但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他不仅知道,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发生,没有像过去一样阻止这些不入流的欺负同学的恶毒手段。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不再是个满腔正义的三中学生会会长,他将自己秉持的“持强扶弱”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安慰自己,反正他们在对付的就是个变态,是个怪胎,是个人人可以唾弃谩骂的神经病!
所有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他根本不该对这种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惜!
过去他把他当朋友,是他瞎了眼!
而他现在之所以会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目睹他在受到伤害后,伤心绝望的表情。
沈珏在内心反复告诉自己:他越痛苦,就是对你最大的补偿!
高中最后的时光定格在了高考结束之后。
从教学楼顶楼纷扬而下,犹如雪花片似的课本残页,用一种你眼里浪漫我眼里铺张他眼里打扫很费劲的方式,为所有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上拼尽全力跻身而过的莘莘学子们做最后的告慰。
高考结束了,意味着高中时代的终结,但未来还在继续,只不过是从这一程转到另一程。
就像载满了整整一车乘客的列车,刚到一个站点下来一拨人,而后又急吼吼地催着你开始往下一个站点奔跑。
人生之路,山长水远,荆棘丛生,你只能跌撞前行,披荆斩棘。
人生还是条单行道,好坏成败,都没有回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三中是H市顶顶好的高中,往年,最差最差吊车尾的一批学生也能进个二本院校混混。
可今年却出了个例外,三中有个学生考了个三本,还是个二流的三本,不用猜大家也知道是谁,恐怕从他入校伊始就已经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没人为他惋惜,是他自己不要学,不争气,更没人觉得他会难过,富家子弟嘛,混个毕业而已,考什么学校都没差。
除此之外,三中今年还有件大喜事。
常年稳居学年大榜第一,以全部数学考试满分的神话存在于三中的某位学霸,总算不负众望,以全校第一全省前十的成绩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F大。
三中虽然是名校,可也仅止于发光发热在H市的光环之内,出了H市和周边的大城市一比,也就难免落了下乘。
F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常年位于高校排行榜TOP3之内,就算是三中,这么多年考上的学生也不过凤毛麟角,而以高考双理科满分,全省前十的成绩考进去的也只沈珏独一份!
这位新鲜出炉的重点大学学生,不仅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学霸,更是品学兼优,获得了三中上上下下师生们的一致称赞。
又是表彰大会,又是区里市里教育局的领导亲临,三中就差拉个横幅把这件喜讯高挂在学校大门口,以供路人瞻仰。
在轰轰烈烈的高考,和经历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大学招生录取过后,一切又渐渐归于平静。
王家卫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
昔日里的狐朋狗友,同学校友,哥俩好,姐妹淘,在吃完了高三毕业散伙饭,喝醉了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就各奔了东西南北。
江湖再见,后会……不知是否有期。
人生的下一个篇章,也悄然拉开了序幕。
沈珏被风光光地送进了F大。
F大在S市,是全国经济重点城市,GDF高过全国百分之九十的城市,很多人不为学校好坏,只冲将来毕业后留在S市也挤破了脑袋。
而袁笙在开学前一天,才提着行李前往远在一千五百公里之外,位于祖国最南边的某个沿海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