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来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两年。
袁笙接到M国那边的消息后,赶上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
他坚持不让沈珏陪,直飞十三个小时马不停蹄赶过去,还是没能见最后一面。
他爸在国内时就已经得了糖尿病,一直控制得不错。
前些年,小儿子打架惹事被学校开除,一气之下复发过两次,好在不算太严重,后来家里矛盾升级,儿子突然离家出走,老婆怪他气跑儿子,和他赌气搬了出去。
家里佣人早就被他赶跑,那段时间里,他整天一个人呆着。
从那会儿开始,他爸爸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大概是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竟然不顾后果开始暴饮暴食,死前的一段时间,并发症让他双目失明,心肺功能严重衰竭,意识错乱,谁都认不清。
同过病房的人说,他爸爸白天晚上的不睡,整个人疯得离谱,像条疯狗。失去视觉后连味觉也渐渐消失,有人见过他吃shi,还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说袁笙的病是遗传,因为他妈死的早,所以他们才把病根归在他妈妈身上,他妈妈底下有知,不知是何心情。
袁笙和后妈一起料理的后事,袁笙那个弟弟依然不见踪迹,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爸爸已经去了。
帮着后妈整理东西时,看见家里弟弟的照片,个子很高,长得像妈,是个黑里俏。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弟弟已经不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后妈容颜不再,形容憔悴,而父亲,在被病痛折磨得不人不鬼后终于解脱。
世事无常,物非人非。
这一次走,后妈来送机。
两人坐着闲聊时,她问什么,袁笙回什么,没避讳自己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倒是后妈始终惴惴,绕了几个弯,估摸着天人交战了许久,才说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他爸走,把他丢下,受不了袁笙孤独症的拖累不假,但还有个隐情袁笙并不知道。
他爸因为集资诈骗被抓进去,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得以出来,找“高人”给自己去晦气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前半生坎坷,是因为命太硬,不止是他自己,他儿子的命更硬。
两个命硬的在一块儿,迟早会把对方克死。
后妈说他爸爸刚开始不怎么信这些东西,架不住她在一旁劝,才决定移民。
袁笙没追问,他爸到底怕谁被克死。
至于袁笙坐牢的事,她知道,可他爸爸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神志不清。
后妈这番话,不晓得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所图,反正听在袁笙耳朵里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后来仔细想了想,实在总结不出自己对这个家有什么感情,他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个家。
所谓家,不是一座房子,不是早出晚归住的某个地方,家的意义在于这座房子里的人,是否期待着你的每一次归来。然而现实中,很多人是没有“家”这个退路的,不会觉得受了委屈回家就好,相反的,家里会给予更大的压力。
袁笙见过很多人站在路中间,站着哭,身后没有灯火,身前白雾茫茫。
早在他亲妈去世,他爸疯狂敛财不再管他开始,他早已没有原生家庭了。
但这并不重要,袁笙无以为家,飘荡了数十年,认清了人生最残酷的本质,可他仍然没有放弃赋予真心地寻找一个家。
回程时袁笙在飞机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睁开眼睛,怔楞地望着昏暗的房间,和自己头顶上方不停旋转的地球灯上不断折射出的绚丽灯光。
他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说话声,笑闹声,断断续续的音乐声,然后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开始有人影在他身边走动。
在嘈杂和混乱中,他听到一个男生的歌声,透过电流,被扩散成能让人感同身受的痛楚。
“慌乱城市中,连风都不自由,热闹的街头,就属我最寂寞……”
袁笙不由自主站起身,朝那个正握着话筒唱歌的男生走去。
“像一个太忙太累太傻的陀螺,转个不休,只放不收,停不了手……”
不知是谁喝醉了横冲直撞,把袁笙撞了个趔趄,周围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充斥耳膜。
“让高考见鬼去吧!”
“老子的青春啊全他妈喂狗了啊!”
“姑娘啊姑娘我舍不得你啊!”
……
可袁笙的耳朵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念头,想要全面占领你的喜怒哀愁……”
他终于走到他跟前,他正好唱完最后一句。
“只想爱你的我,太想爱你的我……”
没人记得高中毕业聚会,在KTV包厢里,一个男生对着另一个男生,唱了首阿哲的情歌,唱得泪流满面,唱得心痛难耐。
“你……你喝醉了?”袁笙被他一路拽到消防通道,整个人被他抵压在冰冷的墙上。
他喷在他脖颈里的气息,炙热,清苦。
“闭嘴。”
“阿……阿珏……”
“闭嘴闭嘴闭嘴!”他一手提起他的衣领,红了眼,“你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两副冰冷干涩的唇突然贴在一起,疯狂地互相啃咬。
“对不起……”
袁笙道歉的后果是他更激烈的惩罚!
他用力扯开他白色T恤的领口,张口重重咬上他瘦骨棱棱的肩膀。
咸涩的泪滑入被咬破皮的伤口处,疼得袁笙不断地嘶声。
“你能拿什么道歉啊!”他埋在他颈窝里,痛哭出声,“一条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死的那个人是我爸啊……你道歉……你拿什么还……还不了,你这辈子永远都偿还不了……”
“可我,又能拿你怎么办,我舍不得……舍不得……”他低声啜泣,喃喃自语。
他浑浑噩噩地想,原来自己酒量这么差,喝醉后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抱着的人又是谁,只是想借着酒意,将压在心里沉重到无以复加的东西,全都宣泄出来。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一句话,让袁笙再也站不住,背靠着墙缓缓滑下,他蹲在角落里,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腿,像只无助的小狗,不断用脸蹭着,以求安慰、救赎。
“我会还你!”袁笙死咬住牙关,一字一句在胸腔里悲鸣,“还你一个家。”
这一觉睡得袁笙愈发脑袋昏沉,顶着一头睡乱的毛茸茸,拖拖拉拉随着人流走出关口。
深夜航班,国际达到处的接机口,等待的人寥寥无几。
他揉着酸涩的眉心,漫不经心抬起头时,不期撞入了某个视线中。
袁笙的身后,是芸芸众生,身前,是一个男人。
一切黑暗和死亡飞速在身后掠去,他的人生可以永远向前,是因为有一个叫“沈珏”的——
归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