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无耻下作的事情。
他每一天,都在跟踪同一个人。
这和高中那段时期,他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逐着他去篮球馆食堂教室不同,那时的亦步亦趋纯粹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欣赏一个少年,仰望他身上的阳光。
是因为,他仗着没人知道他心底深处对这个人真实的想法,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地跟着他。
他不用害怕自己的“跟踪”会被人发现,因为就算被发现了他也可以找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为自己申辩。
可如今,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境地。
他现在,就是完完全全地,以一个变态跟踪狂的模式,躲在暗处,小心翼翼,窥探跟踪。
他几乎掌握了他所有的行踪。
他的课程表,他下了课喜欢去哪个食堂吃饭,总是挑网吧靠窗的那一排座儿,经常和他一起打球的那些人都是什么学院的……
他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地贪恋痴迷着一个人。
袁笙让自己隐藏在人群中,站在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之外,他唯恐自己被发现之后连偷窥的“权利”也被剥夺。
他当然知道沈珏有多厌恶自己,恨不得自己离他越远越好,所以当初在填报志愿时,他才选择了一个离他最远的城市。
他虽然内心痛苦不已,但也觉得离开他,对谁都好。他当初,做好了让自己在那个地方自生自灭的觉悟。
那时的袁笙咬紧牙关,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选择了远离、远离、再远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体远比他的内心更诚实。
直到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哪怕一点点的思念和远离,才终于突破了他为自己严防死守设下的禁锢。
从G市到S市,在还是绿皮车的年代,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袁笙在决定回来后,没有任何耽搁地买了最近一班时间出发的火车,硬座,一眼不合地硬生生撑过了二十多个小时。
袁笙坐在火车上,从黎明到深夜,从山川湖泊川流不息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从心底里始终被滋生的绿霉菌斑腐朽,到云里雾里似乎都能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味道,他在每一公里的不断靠近中,体会到了从死到生的自我救赎。
一切黑暗和死亡飞速在身后掠去,他的人生可以永远向前,是因为有一个叫“沈珏”的归抵之处。
袁笙义无反顾地回了S市,他决定回到这个人的身边,但却只能以一种见不得光,偷偷摸摸的方式。
其实刚回来的那几天,他真有点不太适应。
两个人之间分开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距离,隔了大半个地图,就好像有两个世界那么遥远。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他,恍然间发现,从高中到大学,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竟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一个男孩,越过十八岁成长为男人的过程,就像在一夜间就发生了改变。
褪去少年的稚嫩青涩,脸上变得棱角分明,显现出年轻男人特有的凌厉感,五官也比之前更加深邃明朗。
唯有勾唇笑起来时的样子,还能依稀寻到十六岁少年的影子,带着一身的明媚如阳,真诚善良。
十六岁那年,袁笙便把沈珏压在了自己心里,一晃,也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而原来,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压了那么久了。
他虽然只敢在暗处偷偷摸摸地跟踪沈珏,但他心里还是会有小小的期待。
他时常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跟踪,而是站在阳光下,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以怎样一种态度来面对自己呢?
他会不会冷漠得装作不认识自己呢?
或者给自己来上一拳,让自己滚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他视线里?
袁笙怂,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无法接受。
可再怂再怕,也无法阻止袁笙内心有多么疯狂地想要见到这个人。
哪怕自己只是躲在阴影里的人,在他根本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他。
现在的袁笙自觉连个影子都不配,他就是个游魂野鬼,只能依附在他身侧的妖魔。
而他千里迢迢来到S市,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为了离他近一点,为了能时常看得见他。
为了……哪怕他眼神掠过时不经意间停留在自己身边的某个瞬间。
袁笙如饥似渴,将这个人身上的一点一滴通过自己的眼睛印刻下来,而后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深处最为隐秘的角落中。
在每一个孤寂冷清的夜晚,每一个踽踽独行的白昼,每一次意识涣散之时,他靠着这些带着某个人气息的画面和回忆,饮鸩止渴,无法自拔。
原本行走在黑暗里,濒临死亡的袁笙,周围冷漠又冰凉。而沈珏,就是黑暗里的灯塔,不管自己身边有多少丑陋不堪,冷漠绝情,只要他能见到他,就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心理医生的话得到了验证。
袁笙因为回到S市,回到沈珏身边,不再克制自己对他的思念,从而释放了内心过重的压力,他的病情因此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但这种“治疗方式”也产生了另一种痛苦的根源。
袁笙将沈珏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太久,再一次见到他之后,一颗心时常感到忽甜忽苦。
他脸上对别人露出的那些温柔笑意,让袁笙一会儿飘飘然地暖,一会儿却又冰冷冷的凉。
除此之外,他还得时刻保持警惕,跟远了怕跟丢跟近了又怕自己露出马脚被他发现。
刚才在地铁上差一点就被沈珏发现,后来他就不敢再跟得太紧,他们一群同学在火锅店吃饭,他只好守在马路对过的咖啡店里。
从咖啡店的玻璃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得见火锅店二楼那间包厢。
包厢的窗帘直挺挺地拉开,可以看到坐在窗边几个人的身影。
沈珏没坐在窗边,为了照顾大家拿菜倒酒很自觉地坐在了门边,正好是个死角。
袁笙只能在他站起身和人碰杯敬酒时才有机会见到他的身影。
毕竟隔了条马路,袁笙的视力不太好,其实每一次都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虚化的轮廓。
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他什么都看不清。
可每每当这个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他的心跳就会加快。
就好像这个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笑着对他说:“阿袁,我敬你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