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肩头，董家盛有些担心他：“小珏，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珏扫了眼身边东倒西歪滚了一地的啤酒瓶罐，摇着头。
“你也……也别想太多，什么事都得慢慢来，咱们毕业到现在也才一年，万事开头难不是？”
“是啊，万事开头难，可难不难的只和我们这种人有关系。”
沈珏就着手里的啤酒又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啤酒的口感不如白酒辛辣，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口腔顺着喉咙一路刮到了胃里，那样的苦涩像是要从身体里溢出来。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些人……他就出生在罗马！而不管他怎么穿越条条大路，他也从未得到过那些他应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那不是……咱没那个投胎的技巧吗！要不然咱哥俩这辈子潜心修炼，修个投胎大法，下辈子看准了有钱人家的肚子好好投一次？”
沈珏被董家盛的无厘头逗笑，被一口酒呛了一下，对着他无奈地连连摇头。
见他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董家盛也松了口气。
虽说今天沈珏来找自己喝酒是安慰他成了无业游民，可这家伙的心思其实比自己重多了，这么多年来，他把什么压力都放在心里不和人提，一个人默默地扛。
董家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工作上遇到些什么事儿呢？
可他不说，连自己都不肯诉苦，心里的事越压越多，这酒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喝。
所以他担心他喝伤了。
“家盛，你和琳琳一定会好好的。”沈珏没来由地朝董家盛郑重了一句。
“那当然！”董家盛也不客气，接口道，“我既然决定了和她在一起，就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虽然可能需要等上一段时间，但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是啊，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珏……如果你当时找到了他，会怎么做呢？”董家盛在慷慨激昂一番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原本这些话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可现在喝了酒，又是在感伤的气氛之下，心里的话就像被不小心开启的闸门，就这么冲破了出来。说完，略有后悔，可又觉得终于问出了口，这么多年这件事卡在自己心里其实怪难受的。
“你说……什么？”但沈珏似乎并不理解董家盛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又借着酒意和气氛才敢问出的这句话，他的脑袋起码有一大半已经停止了思考，董家盛后来说的那些话他只能听个头尾，什么“如果你”又“怎么做”。
他一点也听不明白，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天马行空。
酒精带起来的是一种像是在水里，晕晕乎乎，上浮下潜，站不住脚跟靠不到后背的不踏实感，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某一个也是喝醉了的时刻，周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火锅底料的辛辣味，那副轻轻地、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身体，那个人冰凉的身体火热的唇舌……
有点上了头的酒突然就醒了，视线所及只剩眼前绚烂却又冰冷的城市夜景，心头竟然觉得空落落的。
酒醒了，生活还得继续，还得苟且，还得一边跌跌撞撞一边被催着撵着往前赶。
自从董家盛离职后，也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而沈珏自己忙得团团转，经常是白天黑夜颠倒，几乎是连轴转，根本没个休息的时候。
就这么再混了小半年，公司里有个内招的机会，他受着项目经理的白眼递交了竞聘申请。
设计部内招，很多人争破脑袋地想去，层层选拔刷到最后留了三个人，这三个人里只能留一个，还得刷下去两个。
说的好听是留用观察期，其实就是给下面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一个交代，你看公司也不是只招谁谁谁家的亲戚吧？这三个人里，也有没有背景的人被选拔上来，至于最后留谁那得看最后谁更能胜任这个岗位。
而最后没能留在设计部的人就得回到之前的工作岗位上去，哪个项目的回哪个项目。
可谁都明白，这是场没有回头路的赌博，你都明着和原先的项目“决裂”了，想要攀高枝儿，最后因为那边不要再被踢回来，你说你回去后还能被重用吗？
所以，沈珏在递交了转岗申请后就再没了回头路。
他是可以在原先的项目上熬着，兴许熬个五年十年的也能混个项目工程师，到时候不仅工资待遇提升，也不用像现在这么劳心劳力。
可这些都是理想，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性，如果五年十年之后他还是一事无成呢？那么他要如何才能达到他信誓旦旦说要达到的那个目标呢？
树挪死，人挪活，他就搏这一次。
如果成功那么他就能少奋斗五年十年，直接进入公司最核心的部门，将来再找机会往上走；如果失败……也许就给了他一个放弃安稳却没有未来的生活，像董家盛一样，给自己一个出去闯闯的机会！
孤注一掷地投出去申请，毅然决然地离开现在的项目，更是踌躇满志地投入到新的岗位中去。
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兜头兜脸一顿痛斥。
设计部门的工作毕竟不同于项目上的工作内容，他当年在学校的专业也并不主攻设计，所以到了新岗位后他一直在学，花了比别人几倍的精力来适应，可也时常会感到力不从心。
同事们的专业术语他听不懂，听不懂他就问，忍着他们的嫌弃和不耐烦；图纸出错，他就改，一遍不对就改十遍；专业知识他可以去学，那些证书他也在一个个地考，可就算如此，他也远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除了专业，你还得会说，不仅得会说，你还得认识人。
你的设计是否合理，是否满足甲方的需求，是否是惊世骇俗可以拿奖的作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是个新人，不仅新，还是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小角色，凭什么要认可你设计的东西呢？
沈珏就是在一次次地被质疑，否定和拒绝中打击得整个人都快失去信心。
眼看半年的观察期限就要到了，和他同时进设计部的另两位同事都已经参与过大大小小好几个设计方案，那位空降的更是在不久前就开始着手装备自己的第一个独立设计方案……
反观自己，却还在替师傅修改图纸这种暑假实习生也能干的活。
有时候想想年少时那句“不允许任何人毁掉自己定下的目标”，简直就是个极大的讽刺，谁也没毁掉你的目标，是你自己没有能力达到，你也确实不曾偏移一步，因为你根本连成功之路的入口都没摸着！
拼命考上H市最好的三中，各种推优各种加分考入了全国最高学府F大，熬夜通宵复习拿最高的绩点，和教授导师打好关系为了评优……
他一路上不敢停下来一刻，就怕耽误了自己实现目标的进程，可当他真的进入了梦想中的公司，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接近目标时，才明白哪有什么正确的道路。
一路走来，不过是在走一条没有底的黑道，你的出身，家庭背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你未来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你的成功又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存在。
恐怕考进F大已经是他最光耀门楣为家里争口气的鼎盛时期，从此，就开始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