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盛的话会让袁笙在意,是因为他赞同那些话。
他自己一辈子活在人群之外,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病,看到发病后鬼似的自己,更无法忍受他们恐惧自己厌恶自己的目光。
所以连他都无法忍受的东西,更何况是沈珏呢?
一个从小沐浴在光环之中的人,他该怎么坦然接受别人指责自己是个变态呢!
袁笙永远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利用自己来伤害他,所以他强迫自己隐藏起来。
他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尽可能地缩小,他让所有人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让自己对沈珏产生的影响降到最低,他以为自己这么做,可以延长点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
哪怕如今他的病几乎已经痊愈,他早已不用避开人群和外界,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便不会让他置于风险之下!
贪嗔痴恨爱欲恶,是人就会有贪念,所谓哀人生之多艰,艰在生老病死人为不可控,于是在此之外,人总喜欢找出点能掌控的东西出来,想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尽可能地得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这便是贪心和执念的由来。
越是远离是是非非的袁笙,心里对某一样东西的执念就越深。
以前袁笙觉得只要能离沈珏近一点,哪怕老死不相往来,他也认了;后来他又觉得要是能和他客客气气地说上几句话,互相眼神对视时不用急着避开,那该多好;再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的欲望,他想要得到这个人,想要离他越近越好,想要把他永远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袁笙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不全是自己的原因,在两人日复日的相处中,沈珏偶尔施舍的温情,那些需要自己时的迫切,都让他一次次地逾越对自己内心设置的界限,一颗心不断地濒临失控,惴惴不安。
袁笙其实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他惧怕承认,怕那些“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全都食言而肥,到了最后,全都变成了他自己的自私自利。
而今天和沈珏的相处,给了袁笙很大的信心。
他从过去开始,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意,他明白自己是以一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强迫他和自己在一起,他的内心必定因此怨恨自己,所以他害怕自己跟得太紧他会反感会逃跑。
可原来,当他试探着想要靠近他时,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厌恶和逃离,反而在你来我往,互相平等的相处中,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家里、不同于自己想象中的阿珏。
他会当着外人和自己开暧昧的玩笑,带他去和自己的朋友吃饭聊天,会控制不住地想和自己更加靠近……
袁笙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些都是普通情侣之间会有的互动,他只知道发生在今天一整天里的事,是以往他根本不敢想象不敢奢望的,他对此既害怕又欣喜。
他极力想要找出沈珏突然改变对自己态度的原因,并希望通过牢牢抓住这个“原因”,用以更长久的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他压根就找不到,于是他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也许他对自己并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袁笙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可怕,他曾经因此遭受过整个世界的崩塌,那个男孩口口声声的“恶心”,那个冷漠地看着他去冰冷的水池里捡书包的男生,那个为了伤他的心,情愿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去开房的男人……
可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能求得他一点点的温情,他哪还能顾得上自己会为此付出什么惨重的代价呢?
反正自己一整个人,一整颗心,已经全都是这个人的了,他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东西,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畏惧!
他想,也许他拼一把,说不定将来他能有机会和其他人一样,能和喜欢的人出门逛逛,和三两朋友聚会聊聊,有自己的工作,事业,朋友,和爱人。
也许,他的后半生,还可以有机会过上一种叫做“平凡”的生活。
这些隐秘而热切的期望,让袁笙变得不再安与现状,他想要试图改变自己,至少先改变一下自己神经质变态的形象……
在一次袁笙好心地收下超市门口发小广告的宣传折页后,才有了点改变的眉目。
他尝试着主动给对方打去电话,对方很热情,很快就给他发来了很多电大的学校介绍,更是给他安利了不少适合他的专业。
袁笙从来在选择上没什么好的建树,人云亦云,容易被人左右,稀里糊涂地选了个又贵又难学的专业。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有了个改变自我的突破口,开始了在固定时间里走出家门的生活。
袁笙报好名准备去上课之前才和沈珏提及这件事。
他自然没意见,是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或者出去上学,这是袁笙自己的选择,他根本不会干涉。
一则他并不认为袁笙的重返校园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相处带来什么改变;二则公司越来越忙,他每天都得处理大大小小无数件事情,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别的事。
对于袁笙的重回学校和其背后的原因,袁笙告知他一声,他不过是知道了这样一件事而已,不会因为这件事匀出半分的心思和精力。
换言之,这不是一件需要他考虑和在乎的事情。
诚然没什么人在乎袁笙在做什么,他倒是自娱自乐得挺不错。
电大的课程不算紧凑,面向的大部分都是在职人员,仅仅在双休日有课程安排。
双休日两天,从早上的课一直上到晚上,几乎是满满一天的课,可对于一个礼拜只出门两次,只用费心费力两天的袁笙来说不仅不觉得累,反而很有些乐趣。
于是袁笙就成为了混文凭班里最认真的一个人,他的认真好学时常让电大的老师们汗颜,深感他们这种学校也不仅仅是给人镀层金拿个文凭的摆设,也有学生好好听,愿意学,而他们这些其他高校外聘过来的客座老师也不全是在捞金,也有份教书育人。
袁笙念了个电大,是小打小闹,或者是陶冶性情消磨时光。
而沈珏他们在做的,那可就是实打实的事业。
两年多的打拼,几乎是殚精竭虑,才终于将公司越做越大。
除了小公司,他们开始承接一些相对比较大的项目。
因为刚开始做,沈珏希望能尽量做得出色,让甲方看到自己公司的实力,也为今后的再次合作奠定基础,所以几乎每一个过程都是亲力亲为。
连董家盛都信不过,在工程收尾验收的最后阶段,工地公司两头跑,累了就在办公室里将就着睡,好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袁笙倒也习惯了他的忙碌,不会主动找他,更是从不过问,自己等到晚上十一二点,确定他应该不回家了,才洗洗去睡。
这种日子过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袁笙觉得只要两人关系间的某个平衡点不歪,即使晃晃悠悠,也能过下去,多过一天就赚一天,说不定就真能这么着过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