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对袁笙坐牢这件事的愧疚感太深,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围绕着愧疚和补偿。
袁笙自知说服不了他,所以他不打算浪费这个精力。
因为早已没了当初死缠烂打非要得到什么的执念,现在的袁笙平和淡然,随遇而安。
是在小超市里被人吆喝着去搬货,还是像个少爷连洗澡都有人“伺候”,都不会再让他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许。
而另一个他愿意“配合”沈珏的理由,则是他的监视期就快结束,等过完这个年,等六年刑期到了头,他就是真正的自由身。
到了那时,无论是沈珏还是五年前发生过的所有一切,都将再也囚困不住他。
在各怀着鬼胎的日子悄然而逝时,年关将近,公司各部门陆陆续续开始放假。
年底公司有年会,沈珏每年都会在S市那家百年老字号裁缝店做上一套正装,他们家做衣服耗时长,价格不菲,但对于一个曾经极度渴望成功的人来说,他要的就是这份“意义非凡”。
沈珏先好,神色如常地坐在一旁等,深邃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一抹身影上。
老裁缝的徒弟正在给袁笙量衣服尺寸,边修边改,涂涂画画,很是认真负责。
而被量的那一个双手伸得笔直,双腿紧紧并拢,目不斜视,神情异常认真严肃,像是怕自己的失误耽误了师傅的工作。
他哑然失笑,觉得这个人好歹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股子耿直的认真劲儿。
他恍然,原来他一直都没变过,无论是十六岁,还是三十六岁,他都是那个袁笙,无论环境变成了什么样,身边的人变得多么利欲熏心,只有他从没把自己弄丢过。
后来在店里遇上了“浩瀚建筑”的刘经理。
沈珏和刘经理坐下聊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互相寒暄而已,等袁笙量好尺寸披上外套时,刘经理早已经拿好衣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珏难得有兴致和袁笙聊了点工作上的事,大都围绕着刚才偶遇的那个刘经理,夸他做生意讲原则,对于合作伙伴的声誉和专业度看得比利益更重,是现在这个社会上比较难得的诚信生意人。
袁笙插不上话,裁缝店里的匆匆一面也实在勾不起什么好感,甚至当他听到对方姓“刘”时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面对“刘经理”三个字,他实在是阴影很深。
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他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刘经理。
彼时袁笙正陪着沈珏去莫干山看了几处年会酒店,这些“琐事”原本都是公司副总一手包办,谁知今年副总临到年关给自己安排了趟远差,把大一票收尾工作撂下。
沈总只得亲自上阵,趁着周末天好带着袁笙以权谋私去山里净净肺。
正巧遇上和朋友来山里喝茶的刘经理,几位老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约了第二天去刘经理的私人球场打球。
袁笙是个“底层人民”,可也是富裕人家出生长大的孩子,曾经拥有过的物质金钱是普通人无法启迪的高度,可就算是他,也无法想象那些真正的富豪,有多富多豪!
喝个茶,不惜几百公里跑来名山深处,包下整个“名人别墅”,喜欢打球,就买下附近的球场,平时只提供给相熟的朋友来玩。
袁笙联想起高中时和沈珏避过学校保安大叔,周末翻墙偷偷去学校篮球馆打球差点被逮到的糗事,那时候的开心像是偷来的,揣在怀里都生怕捂坏了。
他还记得他说过人生最畅快的事无非是打完一场球有人递给你一瓶冰可乐解渴,简单、实在、率性而为。他当时恐怕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也有为了名利不要脸面的时候。
刘经理毕竟上了些年纪,不能和沈珏他们这些年轻人比,打了半圈就先坐电瓶车回来了。
看到袁笙一个人坐在茶室里喝茶,一脸慈爱地走到他身边。
“怎么不和他们一块儿去玩玩?”
袁笙仓促地站起身,差点打翻面前的茶杯。
“坐坐坐,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老古板。”刘经理招呼袁笙坐下,又主动给他倒茶。
袁笙有些不适应被长者“照顾”,紧张得手脚都不会放。
刘经理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喝茶,泡得一手好功夫茶,不一会儿,茶香四溢,一闻就知道和刚才工作人员给自己泡的茶有天壤之别。
看袁笙极为认真地在品茶,刘经理靠在木雕椅上,眯着眼睛瞧他,“你和沈总,是朋友还是……前两天看到你们在老莫那儿做衣服。”
袁笙放下茶杯,心里有些莫名,可他还是回到端正的坐姿,清了清嗓子开口:“嗯,朋友。”
刘经理看他一板一眼正襟危坐,像个面对师长教诲的孩子,心头一软,情不自禁地开口,“我叫你一声‘小笙’吧?”
这下袁笙更加坐立难安,战战兢兢道:“刘经理客气了。”
刘经理的视线从袁笙红透的耳朵上移开,“平时喜欢喝茶吗?”
袁笙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突然发现刘经理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一个爱茶之前面前似乎太不给面子了,只好尴尬地笑笑。
刘经理对此不见怪,他也明白现下的年轻人哪有几个能静得下心来喝茶的呢?倒是对袁笙的率真不敷衍挺有好感。
“不爱喝茶,打球也说没兴趣,刚才听沈总提起,说你不愿意进自己公司混个闲差,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这叫……是不是就是你们年轻人所谓的什么‘宅男’?”
袁笙脸上浮上浅淡的红晕,依旧沉默不语。
刘经理眯着眼睛,深深地看向袁笙,指腹轻擦着手里精致的一盅小盏,“年轻人嘛,不管动还是静,总有点什么爱好吧,就真没什么……喜欢的?”
袁笙垂下视线,盯着木雕几案上的小茶壶思量了一阵,复又抬起头,看进刘经理好奇探究的眼里,苍白的面容上浮上了点异样的颜色,“不是没有,只是喜欢的东西另类了一点,上不了台面。”
袁笙说完,抬起头,看见刘经理眼里蕴起了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