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珏,你看,我们从小到大,过得每一天都那么相似,看着放荡不羁的人生,其实暗地里比谁都努力,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生存才是眼前的苟且,至于生活,那是目标,是未来,是我们不懈地为之努力奋斗的终点!可是回过头再看,那些奋斗的日子,那些饱受挫折的苦日子根本就没给我们带来好的生活!早知道,还不如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得了……”
“我在东北的时候,住在工地上的板房里,没空调,还四处漏风……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就在想,也总有一种感觉,觉得那么好那么好的光阴,却偏偏被我给虚度了,还有大把大把的人生啊,我怎么就眼睁睁任由他们在自己面前,就这么风驰电掣地跑过去了呢!什么都还来不及抓住呢,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工作没了,房子没了,爱的人……没了……”
因为爱的人没了,所以工作和房子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所有能在物质上得到的满足,都必须建立在你可以将这种满足和人一起分享,你享受的其实是别人对你的看法和眼光。
董家盛喝多了,话痨上身,随便什么拉来都能当做心里话和沈珏“掏心窝子”。
可他有些话,太过现实,是每一个背井离乡,在外打拼的人的血泪史,可这样的人太多,S市两千多万的人口里大概四分之一都是董家盛说的这类人。
物以稀为贵,这样的人多了,也就变得没什么值得人同情和关注,谁不是正过着这样的日子呢?
彼时沈珏正架着喝得烂醉的董家盛在路口等车,这货酒品不怎么好,不是大声地讨伐社会的操蛋,就是痛哭流涕地痛恨自己的无能,动静大得惹得路过的行人频频瞩目。
八九点的档口,又是在老城区的小酒馆一条街上,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时候。
那些老S市人,跳完广场舞的大妈,溜着狗的爷叔,仿佛和站在路边动摇西歪的小青年们永远是两个对立面。
当然是他们单方面看不惯小年轻,看不惯他们这些下了班不回家,却到处寻乐子,喝醉了在路上撒酒疯影响市容市貌的小赤佬。
或者在他们心里,恐怕早已经认定他们这样的多数是外来打工的失败者。
对于失败者,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唯有瞧不起,看不上,这便是世情如雪,世态炎凉。
沈珏其实也很想把这货给丢了……但一想到自己对他做的事儿,又深觉过意不去,毕竟他现在心伤成这样,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忍不住嫌恶地偏过头,尽量把他推开自己身边,躲开点他一身的酒味。
两人在马路口等了会儿,车一直没来,正等得心焦,沈珏突然开口问了董家盛一句话。
他问:“如果……她还喜欢你呢?”
“谁?谁喜欢我?”董家盛打了个酒嗝,虚晃着脚步,堪堪在沈珏身边站稳。
他抬起一根手指在眼前虚无一片的空气中一阵乱戳,醉意朦胧的眼睛眯了眯,“你是不是想问,如果琳琳还喜欢我,我会怎么做吧?”
沈珏不置可否。
董家盛扯着嘴角的冷笑。
“你觉得、觉得还会有这种可能吗?会吗?哪个傻X会喜欢一个连句道别都不肯说,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丢下的人呢!她是傻是贱,还是自虐狂?”
“我是说如果。”这人虽然办事不靠谱,倒是对自己做的那些不是人干的事认识挺到位。
“如果?没特马如果!”
董家盛对于沈珏提出的这个“如果”,打心底里有一种深恶痛绝,他咬着牙:“就算、就算她还喜欢,喜欢到可以为了我悔婚,难道我就必须得接受她吗!!!”
“为什么不接受?”这倒是出乎了沈珏的意料,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坚定地拒绝……
“我告诉你小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是嫁给乡下人过穷苦潦倒的一生,还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从此生活无忧,都是命里配好的!而你的命不由你控制,你只能腆着脸跪舔,你以为与天争是其乐无穷呢?呸!那是自寻死路!”
董家盛这么一番看破红尘像是要遁入空门的觉悟,让沈珏不禁哑然失笑。
没想到这个人在外边闯荡了一年多,倒是体会到了不少人生真谛,看来也并非全是蹉跎了岁月和光阴。
沈珏脸上突然扬起的笑意,让董家盛清醒了不少,还有他刚才莫名其妙问的那个问题,更是不太像这个人的风格,他一向不管别人的感情,这是个自己薄情寡性也对其他人的感情嗤之以鼻的人!
“小珏,我怎么觉得……觉得你……怪怪的?”
他的笑意更深:“哪儿怪?”
于是董家盛晃晃悠悠地站到了沈珏跟前,上下打量着他:“说不清楚……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哦。”
“哦什么你就哦哦哦哦哦……”
董家盛正要狠狠批他一顿“阴阳怪气”,突然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其实八九点档口,小酒馆门口人来车往地热闹喧嚣,他身后来来往往,可不止一个人。
但他就是可以感受到这个人,是和身后无数来往而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的。
喝得东倒西歪,酒意早就上了头的人,脑袋里一根特殊的神经突然就给绷紧了,不仅绷得死紧,还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痛得他想要落泪。
“喝得有点多,开车了吗?”看到那人终于出现,沈珏终于舒了口气,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货缠多久。
见对方点头,他也附和:“那人就交给你了。”
那个和沈珏打招呼的人,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了沈珏身边,也就是董家盛的面前。
而董家盛这位同志,在看到来人是谁后,即使刚才小小地给了自己一下心理暗示和准备,还是像见了鬼似的,脸上惊恐与慌乱齐飞,要不是腿脚不利索,恐怕早往旁边一蹦三尺远了!
“怎么了,喝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