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韩竞下了苏华山、出了泥泞潭,到了那破草屋之中借宿时,那破草屋的主人道“这可是你自己要住进来的!”
韩竞见那主人说话分明是话里有话,便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晚可有什么特殊情况?”
那主人道“今日乃是七月十五,你说呢?”
韩竞“七月十五是何日?”
那主人笑了一回,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韩竞,道“想必你是在哪个山里头修炼数载,刚刚下山吧?”
韩竞道“不知今番是何年月?当今皇帝是刘家的哪一位?”
那主人听罢,哈哈大笑,道“我看你真的是在那深山老林里头修炼修得傻了,这是何等年月了,哪里还是刘家的天下,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而今乃是开皇十八年,当今皇帝乃是杨坚,现在中原最大的国乃是隋国。”
韩竞一时却是不知所以了,问道“那距离汉国有多少年了?”
那人掐指算了一回,道“整整八百年了。”
韩竞听见,却是心头一震,只觉时光不留人,七百年竟是眨眼之间!自己不过是在西牛贺洲呆了区区几个月,没想到南瞻部洲已然是天翻地覆了。
韩竞叹了一回,道“主人家如何称呼?”
那人道“不必了,你今夜一回便不知了去向,问我名字作何?你且睡下了吧,今晚若是嫌吵,那便用被子将头蒙住,万万不要一时好事,便出来惹事生非,今晚的来者,你一个都惹不起。”
韩竞见那主人将话说得玄乎其玄,只道是那主人妄自吹嘘,便也不往下接话,自己寻个床被子,便在一个角落里睡下了。
转眼日落月升,那老树上的老鸦复又开口啼叫了三回;月浓之时,青雾缭绕,周遭鸟雀四起,只听得大老远地一声狼嚎,那树林之中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摇着铃儿、嘴里唱着歌走了出来,只见他身后还跟了四个身着灰衣、头戴斗笠的人,只听那男子嘴里唱道——
青天不留人唉,后土自安生;
都道世间苦唉,却是自由人;
佳节思恨晚唉,今番便归人;
爷娘勿思子唉,婆娘勿挂心;
孝子即返乡唉,丈夫即回人;
月圆人团圆唉,铃儿笑妙音;
……
那五人步履缓慢,后面是个只是跟着前的一个男子走着,渐渐,朝着那破茅屋过来。
那破茅屋的门敞了一宿,秋风瑟瑟,再加上那被子破絮杂乱,冷得似草席一般,把韩竞冻得半宿了都睡不着觉,韩竞醒时,发现那主人身上一点被子不盖,只是坐在窗前望外面望着,韩竞隐隐听见,外面似有铃声与一男子的唱笑之声;韩竞虽本为幽冥界执笔判官,但是他离开幽冥界之时还未有‘鬼节’一说,而且也未曾有个‘回乡’的习俗,韩竞便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但是韩竞听出那男子的歌声,那歌声分明是‘送人’的哀调,还有那唱词,分明就是送尸还乡!
韩竞本为幽冥界执笔判官,管得便是幽冥界的事情,如今虽然被阎王离职,但是他没有时候不把自己当做判官的,而幽冥界最大的忌讳,便是有人颠倒阴阳。幽冥界有两大忌,一忌阳间之人私闯幽冥界,二忌阴间之灵斗胆还乡见亲!
韩竞见了这事情,哪里还会撒手不管?听闻那铃音渐进,便把被子好生盖好自己,拭目以待这主人到底与那赶尸之人是何关系、所赶尸体数量多少,以待趁他们不备之时,一网打尽!
韩竞用被子将浑身都盖上,不多时,果然听闻进来了人,只听见那主人道“今日数量多少?”
那进来的人手里的铃儿停下时,只听见后面的人的脚步声便也一起地停下了,进来的人道“今天共四个,而今世道太平,天下大一统,哪里还来得那么多的战乱?人人归家,也是好事。”
那主人没有应声,韩竞只听见那脚步声似往外走了几步,而后便没有了声音,不多时,韩竞又听见似有人倒茶、搬凳子坐下的声音,韩竞猜着,该是那个进来的人。
又过了许久,只听见那进来的人忽然便跑了出去,怒道“放手!你这厮好没人情,人家姑娘都死了许久了,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干这么不要脸的勾当!”
韩竞听着,事情似乎有了枝桠,便暂时不打算出来,继续在里头听着,只听见外面的两个人一会儿都走了进来,而后,听见那主人道“这是二两银子,把那女尸借我一宿。”
那进来的人推道“这个买卖却是做不得,你以前的事情我没看见便罢了,这回觉得不能让你在我手底下做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也不能收你这银子,你拿回切。”
那主人道“她死都死了,便宜一回我有什么?反正等她回了家也是入土,白白便宜了那些蛇虫鼠蚁。”
那进来的人道“她回家如何却是与你无干了。你想女人自己拿钱去寻了一个便了,何必糟蹋人家姑娘的尸体,我钱百叔虽是一个赶尸的,但是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劝你日后改了这下流的毛病,不然当心折寿!”
韩竞听见那钱百叔的话,心里暗衬道“我只道是那赶尸的要与民间道人串通,要与阴灵借尸还魂,原来只是把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赶回家乡,却是好事一件!原来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者,想不到这主人家的面目可憎,心肠也是忿地歹毒,竟然还有如此卑鄙的癖好!亏得这赶尸的钱百叔是个心肠不赖的,不然还不赚了那二两银子,如此岂不丧尽天良!”
随即,那主人又道“你这风凉话说得倒是轻松,你把脸毁了,然后去大街上看看,能不能找着老婆,怕是连那些娼妓都躲着你了!”
钱百叔道“那些都与我老钱无关,我不过是一个赶尸的,我连一日书都没念过,不像你寒窗苦读的,到头来却落得个这般下场。”钱百叔言罢,四下看了看这破败不成样子的茅屋。
主人这时却是不言语了,伸手将那桌子上的二两银子收了起来,便坐在地上。
钱百叔道“这秋日里蚊虫甚多,再加上这里沼气甚重,你不如生些火来,区区蚊虫,省得那些尸体还未到得了家,便已经被蛆爬满了。”
主人道“我这屋子里穷得连柴火都没有,如何给你生火?”
钱百叔道“你不是还有那些破书么?留着干什么?通通烧了算了,还那取暖。”
主人叹了一回,便去一旁在那大箱子中捧出一摞书出来,韩竞将被子嵌了一个缝,见那主人衣衫破烂,样貌丑陋,但是搬书的样子却是忿地小心翼翼,韩竞看在眼里,便想起自己过去每每碰书、碰笔墨纸砚时都要将两手洗得干净,不敢碰坏那些书一丝一毫——而今见那主人却是要把那些书通通烧了,只为取暖,韩竞一时不忍心,便干脆掀开被子,跳了出来,道“慢着!”
韩竞这一出来,却是给钱百叔唬得一怔,诧异道“怎么?你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主人道“他是来这里借宿的。”
韩竞过去主人哪里,道“生个火罢了,何须要烧掉这些宝书!”韩竞言罢,便用体内的混元灵珠吐了一个火种在地上,那火种不大不小,而且正好供他三人取暖了。
钱百叔看见,笑道“不错呀,小兄弟,想必是苏华山柳恽真人坐下的弟子,而今出山了吧?”
韩竞道“我这本领乃是一个姓白的前辈所教,与柳恽真人毫无半点干系。”
钱百叔不知韩竞话中意思,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这附近苏华山上的柳恽真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修仙道人,曾有人传说此人已然修炼到最高境界,而今他已然或了千年有余了,听闻四方封他为‘无上道人’,这无上的意思便是……”不待钱百叔说完时,韩竞便打断道“不知先生可知这附近可有一怒海?”
钱百叔道“怒海……?那是二十年前的海了,而今早就干涸了。”
韩竞诧异“因何干涸?”
钱百叔欲开口时,那主人突然道“过去的事情了,还打听它做什么呢?”
韩竞道“我打听一回,自然有打听的道理。老先生,你且说。”
钱百叔见那主人不高兴了,便笑笑道“我一个走南闯北的,可不愿意随便得罪人,你今日住一回便走了,我日后每每路过他这里,还得跟他借宿的呢,他我可得罪不得,你还是问些别的吧。”
韩竞寻思了一回,又问道“那老先生可知道有一个名为赵涣的人?品德如何?”
钱百叔道“赵涣?有!品德极好,乃是一众眼里公认的君子。不过,此人二十年前也已经死于非命了。”
韩竞见这事情着实蹊跷,又要问时,只见那主人道“你一个借宿的,只管借宿便好,哪里来得这好多问题?再者,他钱百叔一介草莽,他懂得些什么?他说得话你也值得信?”
韩竞见那钱百叔分明是个有要说的意思,无奈那主人处处堵着他,不允许他说——欲知韩竞到底如何套出钱百叔口里的话?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