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韩竞在那大殿之内拾了几个蒲团铺在地上,便睡下了;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成琪则深更半夜地无处安身,只得在大殿门口蹲着,大殿的门是开着的,成琪看见那门外的九天冥冥,明星点点,银河迢迢璀璨,不禁忆起自己那时还经常与自己的部下在那九天玄河之中畅游,那时是何等的自在、何等的快活?不成想 世事竟是如此反复无常!成琪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只觉是百般地厌恶!那锦帛金皮当初他都不愿意穿,而今却是一身的烂泥!
成琪看着那天、听着那不远处的林中雀鸣、蛙叫,不禁感叹:
世自有意有春风,道自有坎有不平;
昨日金镶花田里,而今星陨孤崖中;
并非骄子多金贵,哪个能受千斤坠?
只盼混混萧风远,多与西方露南方。
成琪正在那里独自哀叹时,只见那门外晃晃荡荡进来一个人影,成琪赶紧站了起来,抹了一回眼泪,却是那脸上本来就是些泥巴,那泥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脸上更是脏兮兮的,只是他此时已然没有那些兴趣再去理睬那些了,成琪赶紧往殿内走了两步,免得让人看见他堂堂龙族后裔,竟然躲在门口哭泣。
那人影进来时,成琪才看见,原来是郑桢,郑桢前脚刚迈进一步,便看见殿中央立着个似丧尸一般的人,浑身黑糊糊的,只把郑桢着实吓了一跳,郑桢定睛细看时,才看清,原来那人却是成琪,郑桢看着自己糊在成琪身上的泥巴,此时早已干巴了,借着殿外的月光、殿内的烛火,郑桢看见成琪脸上一块一块的泥巴,还有乱七八糟的,好像又新抹了些泥巴,只觉满心厌恶,郑桢便撇过了脸,不再看他;郑桢低头看了一回时,却见韩竞在那蒲团上倒着,郑桢走过去看了几眼,见韩竞此时已然睡得熟了,便没有打搅,郑桢回头又看了一回成琪,他深知自己、韩竞都与成琪有着不小的仇怨,只怕韩竞在这里被成琪偷袭,但是复又想想,成琪此时这副样子,怕是走个路都是个难题,哪里还有能耐去偷袭韩竞?
郑桢这才放下心来,出了大殿,回了自己的屋子。
郑桢将屋子里的窗户开开,正好对着大殿里,窗子下面便是床,郑桢倒在床上,时不时便起身趴在窗子上看看成琪动作如何,郑桢本意乃是只怕成琪暗害韩竞,他满心的戒备,孰料,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查看,没有看见成琪有一点暗害韩竞的意思,只看见成琪蓬头垢面、浑身锁链、在那大殿里来回游走的样子,郑桢看着那大殿里供着的神兽,分明便是普渡众生的意思,而且他自己屋子里也是挂着师父给他的字画,上面均书‘仁爱’、‘厚德’等字样,郑桢寻思一回,便起身,去到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多出来的棉被,送往大殿里去。
成琪在那大殿里正来回走着,见郑桢抱着床被子过来,只道那是给韩竞送的,便一句话没有,站到了一边,看着郑桢在那地上铺着被子,待郑桢铺好的时候,郑桢却道“成琪表弟,过来睡吧。”
成琪两眼只看着郑桢,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却是有些颤抖,问道“什……什么?”
郑桢“这床被子是给你拿的,你过来睡吧。”
成琪诧异着,站在哪里,却不过去,道“你真是给我拿的,你怎么不给韩竞拿被子?莫不是……”
郑桢气道“韩竞他身子底下有那么厚的蒲团了,我还拿被子干什么?你是怀疑我在被子里藏了什么害人的东西?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便好,你不想睡便不睡,我拿回去便罢!”言罢,郑桢便要收起那床被子,成琪见状,自己行动不便,便赶紧道“且慢!我……我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有猜忌你,你把被子留下吧。”
郑桢这又便把被子留了下来,成琪慢慢走了过去,见那被子都是七成新的,刚在到了那跟前时,只见韩竞突然翻身起来,一把将那郑桢铺好的被子掀翻,道“不准睡!”
成琪一时却是傻眼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成琪心里暗忖“此时我若是与韩竞吵了起来,那郑桢一定会不高兴,一定会把这床被子收走了!而今看来,我也只好忍韩竞一回了,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郑桢任是他与我有亲戚关系,毕竟我曾经毁过他的容,而且他与韩竞的百年之交,他跟韩竞毕竟是一边的,我且万万要忍了这口气,不能让他们两个一齐同心协力,到时候对付我一个!我若此时不说话,没准郑桢还能帮我说两句,搞不好他两个还会因此吵起来,哈哈!那我真是坐看一场好戏了!”
郑桢见韩竞忽地如此,心里却是忿地好大怒火,道“你这是干什么?”
韩竞怒道“我一直一直就没睡,我就知道你性情软弱,一看见那些老弱病残就什么都不管,说帮便帮了,我看你的记性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了,不然我今番便帮你忆一忆?你可曾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洪罗山无厄教受得那些委屈,那通通都是拜他所赐!若非他与他父王将我强行送至那无厄教,我堂堂一个幽冥界执笔判官,怎么会去受那些腌臜之气?还有,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西海龙宫时,我那时在降妖台上,他当时被你毁容前后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还有,你忘记了,几日前是谁将你害得死去活来的,你当时差点没了性命,而今性命捡回来了,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你还给他送被子!我看你送得出来!”韩竞言罢,便随身抽出那金刀两下便将被子划得稀巴烂,那被子里的棉絮一时间非得到处都是,落在三人身上、落在香桌上、落在神兽身上……各自有归处。
郑桢听见韩竞说了这些,而且被子又被他用金刀划得烂了,便也无法了,便只是冲着成琪笑笑,道“被子没有了,那我走了。”
成琪看了一眼郑桢,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眼里吐露一丝委屈之意,韩竞和郑桢半点看不出来。
韩竞见郑桢走了,看着一旁的成琪,韩竞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继续倒在蒲团上睡了。
郑桢回了自己的屋子,便把那窗子关上了,门也锁上了,倒在床上便用棉被捂住了头,一宿到天亮。
雄鸡一唱天下白。
郑桢正在那被窝里头死睡时,只觉似有人在拉他的被子,郑桢知这里有师父在,全然不敢摆出一丁点的龙太子的架子来,所以,他感觉有人拉他的被子的时候,他便赶紧起来,一看,那拉他被子的人却是他的小师弟紫阳。
郑桢眼睛半睁半闭,颇有些气,道“师弟你这是干什么?这才什么时候你便叫师哥起来?”
紫阳道“你身为师哥,自然要比所有人都起来得早,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起来的比你早,你不知悔改不说,竟然还视若无睹,师哥你再这样,当心我告诉师父。”
郑桢道“几十年不见你,个子没有长,脾气倒变得大了,你一个身为师弟的竟敢管起师哥来了?”
紫阳道“这不是师弟管师哥,而是看出同门师兄有陋习,及早改正,此乃好事,师哥你该如何谢紫阳呢?”
郑桢拾起地上的鞋子便要下床去揪紫阳,郑桢嘴里道“看师哥赏你这个鞋印子!”
紫阳精明古怪,见郑桢去地上捡鞋子的时候便一溜烟跑出去了,郑桢见他跑了便也不追,随即便将鞋子穿上,穿上了七巧观的道袍,梳洗一番后,便出了自己的屋子。
郑桢出门时,见那眼前的人不由得一怔——只见那院里站着一个人,却是成琪,他脸上的泥巴已然洗的干干净净,而且也穿上了七巧观的道袍,那道袍熏黑、宽厚,任何人一旦穿上都显得正气凛然,再加上成琪本就是王孙公子,面貌端正,脸孔白皙,穿上那黑色的道袍自然是十分耐看。
郑桢看着成琪穿上那与自己一样的道袍时,不禁心里暗忖“果然是七巧观的道袍,什么穿上都跟改头换面了似的。”
郑桢看见紫阳站在成琪旁边,便把紫阳叫过来,小声问道“师弟,他怎么穿上咱们七巧观的道袍了?他今日也要成为咱们七巧观的弟子了么?”
紫阳道“没有,只因他那衣服实在是脏乱不堪,师父便把他以前穿过的衣服给他穿上了,师父说他在这里不像那韩竞,他什么都不用干的,便也叫我们不用管他,只是他要在这里呆很久。”
郑桢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因成琪要在这里等睚眦的发现,好来相救。
郑桢又问道“师弟,韩竞现在身在何处?在干什么?”
紫阳伸手往那后院一指,道“他现在正在后院开工呢,一早便去后山寻木头,弄得声响极大,我又是住得离后山近,早便把我给弄醒了。”
郑桢听说,便抬步往后山去寻韩竞。
不知韩竞那文官样子穿上道袍是何等样貌?韩竞日后要在这里如何生存——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