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竞回了南瞻部洲到现在,那晚上时候,月圆月弯、月弯月圆,阴云拢了又散、散了又拢,不知几回圆缺、几回分合?正是:
天机玄玄无尽头,地道煌煌百灵修;
蓬莱青鸟戒情欲,孤山银狐忘恩仇;
蓝田玉上雕白鹭,丹青妙笔写春秋;
不知何谓岁月尽?花落之时便自休。
话表郑桢抬步往后山走去寻韩竞时,大老远得便听见那鸟雀叽叽喳喳得声音,郑桢寻思“韩竞此时不是应该在伐木么?因何没有一点伐木的声响?”郑桢心里好奇,便往那边走近,走近之时方才看见韩竞,一见韩竞果然身着与郑桢自己一样的道袍,韩竞将他白发挽起,两袖扎拢,站在那大树跟前发呆。
那七巧观的道袍乃是由柳恽真人最初所缝制,乃是为习武之人所用,不成想韩竞那浑身文官气质浓厚,一经穿上那道袍,竟把那道袍上的戾气都给掩盖了,穿出一股浓厚的官家气质来,郑桢笑了一回,便朝着韩竞过去。
郑桢走近时,只见那地上丢着两把斧子,韩竞则空手站在那里发呆,郑桢笑道“如何?这道袍穿得可还合身?”
韩竞道“还好,只是眼前的事情着实犯愁。”
郑桢问道“何事犯愁?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忙。”
韩竞指了一回他跟前的树,道“唉,我见这大树枝繁叶茂,本想砍下来去后院做房梁,谁知砍了一斧子,那树竟然冒出了血来,原来这老树已然成精,近几年才发出了新芽,我却不知,一斧砍断了它的命脉,我与它无怨无仇,而今却叫它无故生命,真是罪孽。”
郑桢过去看那老树时,只见那上面树叶婆娑,骨干铮铮,全然不似棵老树,郑桢往下看时,又见那底下已是死寂一片,郑桢着实诧异,见那老树周身粗壮,若是环臂抱起来,须得四个自己还不见得能够得着,高则少说也有十丈左右,可谓‘参天’也!
韩竞道“你不要忽略那些树上的藤,正是那些树藤衔接了老树的生命。“
郑桢又细细看了回那环绕老树周身的藤来,果然粗壮程度非一般树藤可比拟的;郑桢伸手捏了捏那树藤,只觉那藤身上一股灵动,似人或动物一般有心跳、血脉一般,郑桢惊道“此物已然成了精了!不杀也是留不得的!”
韩竞诧异道“它只不过在这里呆着罢了,怎的便留不得了?”
郑桢寻思片刻,道“师父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了,不会没发现这成精的树妖,难道是师父故意留下的?”
韩竞道“它已然被我断了血脉,不出几天,便会灵气耗尽而亡,不用管它了,叫它自生自灭吧。”言罢,韩竞便叹了一回自己无辜涂炭生灵,便转身拾起其实的斧子,去别的地方寻木,继续开伐,郑桢便也是帮着韩竞,两个人一早便开始忙着,直到晌午,回了观内,吃了午饭便又回后山伐木,一天下来,便伐够了建造后院的房梁,到底是年轻人体力好,区区一日功夫,便将各类材料备得齐全了。
次日一早,韩竞和郑桢便又早早地起来,两个人又开始紧密地建造;柳恽和紫阳则日日打坐、修行;成琪则是将那道袍改良一番,似闲云野鹤一般每日山上山下来回游走,只道是要寻写‘乐子’,可是这苏华山地境偏僻,周遭全是山山水水,所谓‘云水深处,不见鸳鸯’,这清修寂静之地,哪里来的‘乐子’叫他寻欢?
成琪实在是无聊之至,便去寻觅紫阳。这日,成琪见紫阳正在自己的屋里收拾,便笑了一回,过去道“紫阳师弟,好勤快呀!你今年才七岁,便自己收拾东西啦?”
紫阳笑道“我师父说我七岁,其实我已经七十岁了,只是这苏华山养人,我自从上了这山,便没怎么生长过。”
成琪笑道“那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这山呢?”
紫阳寻思一回,道“一起的时候已经没有记忆了,听师父说好像是刚出生不久便被人送上山了。”
成琪一听,着实是不小的惊讶,道“如此说来,紫阳师弟你还没有见过女人呐?”
紫阳听着,手里的东西便停下了,不解道“‘女人’?怎么师父从来没有个你我说过这个东西?‘女人’是什么?”
成琪笑道“‘女人’为尤物!是这世上男人最不可错过的好东西!你小小年纪暂且于此修行,待你长大成人之时大可以下山还俗,然后娶妻生子,升官发财,到时候儿女承欢膝下,三妻四妾任你爱欲,如此才不枉人生于世呀!不然,人生于世也是要经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的,你却‘酒色财气’一样不沾,单在这里青灯古佛寂寞空撩,这不是亏了好大本吗?”
紫阳听着,却是不解,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而今已然千岁有余,听郑桢师兄说师父是而立之年开始修行的,而且当时师父是上有高堂后禄、下有妻儿洪福,这不正是你所说的生活么?那为何师父不爱,反而要青丝长绾,在这里修行起来,而且一修便是上千年?”
成琪一时无解,便道“人各有志嘛!兴许是你师父喜欢修行也未可知——没准你师父早就后悔了呢?只是他抛不开你们,抛不开这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和七巧观,而且他又身为一观之主,哪里似得你们这做徒弟的说还俗便还俗了?”
紫阳看着成琪是一番说辞,似乎颇有道理,便不与还口。只是听着。
成琪问道“难道你真没见过你师父碰过女人?”
紫阳摇了摇头。
成琪又问道“那这附近,可有女人没有?”
紫阳问道“‘女人’到底为何物?长什么样子?”
成琪一听,便道“算了,我不问了,你继续收拾吧。”言罢,成琪便甩了甩袖子,出了紫阳的屋子。
且说韩竞与郑桢两个人日以继夜,到底将后院的大致样貌完成,只差装点之类,韩竞和郑桢两个看着这整个后院,不禁感想良多。
韩竞笑道“到底将这后院完成了,亏得有你相帮,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怕是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够完成。”
郑桢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对了!后门还缺一副对联,这后院是你建的,不如你提一副对联贴上!”
韩竞看了一回自己的手,道“这个却是不好了,这七巧观到底是你师父柳恽真人的七巧观,哪里便轮到我一个人外人题字?”
郑桢笑着,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不多时,便取出了笔墨来,给韩竞放在那院子里的石桌上,韩竞看见郑桢已经把笔墨都送到眼前了,便不好再推辞了,韩竞道“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言罢,韩竞便走了,郑桢不知他是去干什么,待他回来时,只见两只手却是变的干净了。
郑桢心里暗衬“时隔至今,韩竞还是如此爱护这笔墨之类,看来他迟早还是要做回判官的。”
只见韩竞提笔即书:
御林水天勾梦里,碧华兰川纳百贤。厚德载物。
郑桢看韩竞如此文笔,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如此,一旦下笔,便把我显得一无是处。”
韩竞笑道“那我以后不动笔算完。”
郑桢见韩竞如此说,一时却又反驳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紫阳站在石桌之旁,看着韩竞书出来这副对联,笑道“看你整日不言不语,没想到还会写字?”
韩竞笑了一会儿,也不回答。
郑桢笑道“师弟,你可知这‘厚德载物’何解?”
紫阳笑道“所谓‘厚德’,意指德行宽厚、仁爱、不拘小节、温敦仁义,连接后者‘载物’二字,便是——德行仁义、宽厚者方能取得大的业绩。”
郑桢点点头,道“一般,还行。”
紫阳寻思了一回,便道“师兄,紫阳有一个问题,也想问问你。”
郑桢道“你且问。”
紫阳道“人生于世,享乐果真如此重要吗?若不及时享乐,于弥留之际真的会抱憾吗?”
郑桢眉头皱着,问道“怎么会这样问?”
韩竞道“好浑的道理,怕是有人教的吧?”
紫阳吱吱呜呜,半响才道出来“是……是成琪教我的,我不懂,便来问你们了。”
郑桢看着韩竞笑了一回,道“我也不懂,这种道理还是你教教他吧。”
韩竞便道“你少听他浑说,人生于世,当自强不息,更何况你即为铮铮男儿,应当建功立业,整日跟他似的花天酒地有何作为?”
郑桢笑着,与紫阳道“师弟,你还小,有些道理不是在山上与师父整日修行就可以明白的,等你到了师哥的年纪,下了山,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紫阳又问道“师哥,‘女人’为何物?”
韩竞气道“你还敢问?”
紫阳见状,赶紧便跑开了。郑桢笑道“紫阳不过是受了成琪的怂恿,才会问这样的问题,这都是成琪的错,与紫阳无干的。”
韩竞“你与成琪差不多。”
郑桢听见这一句,却是气的不行,欲知他如何反击韩竞——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