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顾知言用医疗包给词小画做急救。
如果词小画只是普通的外伤，顾知言只需要把手掌放在伤口上，伤口就会自动愈合。可是，词小画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心脏里那颗原本被控制的星星突然膨胀，足有一粒玻璃弹珠那么大。
也许，单独计算这颗陨星的体积，并不会觉得太大，但它对于一个人类的心脏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顾知言尝试了好几种办法，用戒指上的陨星力量克制心脏里的陨星，或者用他掌心的力量来克制心脏里那颗陨星，都不行。难道要直接上酒精吗？太简单粗暴了，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心脏里那颗陨星无法控制，词小画的伤口就无法愈合，如果任由血流下去，她会死的。
顾知言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血还在往外渗，白净的纱布被染出了一点红，而且，那一点红的面积还在扩散。
顾知言已经没辙了，他把手上的戒指摘下，套在了词小画的手指上，小心地抱着词小画。
他把他能给的，都给了，如果还不能救她，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虚抱着词小画的顾知言，突然觉得好累，不受控似的，眼皮耷拉下去，陷入了昏迷式的睡眠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闭眼的那一刻，词小画的胸口处溢出了淡淡的粉色的光芒，一朵灿烂纯洁的粉色花骨朵悄然绽放。
同样陷入昏迷的词小画，仿佛进入了漆黑的梦境，那里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的脚下是荆棘，每走一步都会痛不欲生。远处，有一团微弱的粉色光芒。
她朝着粉色的光芒靠近，像扑火的飞蛾，执着到完全不顾身体的痛感。
走出几步，巨大的痛感让她半跪在地，但她抬起头来，仰望那团微光。
混沌的黑色梦境里，响起一个女人缥缈、慵懒却霸气如霜的声音：“我，离天雪，怎么可能被区区人类所屈服？”
恍惚间，词小画的嘴动了动，说着同样的话：“我，离天雪，怎么可能被区区人类所屈服？”
女人缥缈的声音缠绕着四面八方，余音不消：“天地皆幻象，万物为着相，日月沉沦，星河承载，破！”
词小画重复着同样的咒语：“天地皆幻象，万物为着相，日月沉沦，星河承载，破！”
那远处的，遥不可及的微光竟主动奔来，落在她的胸口，绽放出一朵粉色的娇弱小花。
下一刻，她睁开了双眼。
醒来，发现顾知言在她身侧“睡着”了。
词小画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之前还痛得要死要活，摸了摸，怎么一点儿事也没有了？
词小画伸手去推顾知言，顾知言毫无反应。这时，词小画留意到，她的手上戴着顾知言那枚宝石戒指。
看着顾知言“安静沉睡”的样子，词小画嘴角微动，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
或许，她自己毫无察觉，此刻，她一点儿也没有词小画的影子，眉眼间的霸气，嘴角淡漠凉薄的笑，如同换了个人。
“原来，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乖。”她的手指落滑过他的下巴，从脖子那儿一点点往下。
顾知言的脸色不大好，她没有趁势欺负他，只是在他的嘴角亲了下，就起身离开了卧室。
晚上，词小画一直工作到深夜，直到顾知言慵懒地从卧室走出来，她才终于完成。
顾知言斜靠在门边，说：“说什么七星传媒没有加班的传统，我看隐形加班简直多到变态。你刚受了伤，应该躺着休息，”
词小画嘴角微动，回头看他：“反正也睡不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她回头的那一刻，顾知言突然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眼前的词小画还是那个词小画，可她说话的语气，微动的眉眼，嘴角的情绪，全部都跟平常不同。
就像……同一个人，突然被摁动了某个开关，就从温顺知性变得性感凉薄。
当“性感”两个字跳出顾知言的脑袋时，他吓了一跳。他居然会把这个词用来形容词小画，一个出门穿纯棉衬衣，回家穿纯棉家居服的小宅女。
大概是看错了吧。
顾知言从词小画身后抱住她，手指顺着她的手臂爬上了她的手腕。
他要检查那颗星星。
奇怪，她心脏里没有任何杂质，就像那颗陨星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词小画起身，身体微微斜靠，问他：“你刚才说我受伤了？哪里？”
顾知言觉得奇怪，问她：“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词小画回答：“当然记得，我在公司晕倒了，被你带了回来，等我醒来，你已经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词小画虚靠在他的肩上，“小朋友，轻易睡到别人的床上，是不礼貌的。”
顾知言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词小画，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高烧啊，一切正常。
他抗议：“帮女朋友暖被窝，是男朋友不可推卸的责任。”
“女朋友？”词小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的反应太古怪了，难道是戒指的作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顾知言握住了词小画的手，去摘戒指。
词小画并没有反对，反而说：“你的东西，可别再弄丢了。”
戒指摘下，词小画两眼一闭，又软软地晕了过去。
顾知言懂了，还真是这枚戒指在起作用。不敢耽搁，赶紧给她把戒指戴了回去，并把她抱回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让她休息。
那天晚上，顾知言彻夜未免，他躺在铺了一层淡淡月光的床上，望着窗外，心里满是疑惑：
为什么词小画的心脏可以种植陨星，而其他地球人类不可以？
为什么戒指对她有作用？
夜半，他咳嗽起来，身体以可以感知的速度虚弱。
当月亮退下，进入黎明前最昏暗的时间时，顾知言已经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头发银白，身体虚弱，有气无力。
那枚戒指是他的生命之源，送给词小画，他就没命了。但如果他留着，词小画就会陷入永远的昏厥中，如植物人一般。
在他自己的生命，和词小画的安危之间，他选择了词小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词小画的脸上，词小画睫毛一动，睁开了眼睛。不像以往，总爱揉弄惺忪的睡眼，此时，冷静到近乎冷漠。
起床发现顾知言的房间空了，给他打了个电话，手机已关机。词小画没再多管，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新裙子。去年买的，江鹿非要她买下的，说很适合她，实际上那时候的词小画不喜欢这种成熟性感的风格，所以一次也没穿过。
另外——她化妆了。
在此之前，词小画都是素颜上班，好在五官精致耐看，皮肤好，就算不化妆也很亮眼。今天，她动作流利地画了微浓且精致的眼妆，当下流行的车厘子色口红色号，气场全开。
从起床到打卡，词小画都没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直到进入办公室，所有人都用异常诧异的目光看她，还悄悄议论她的变化，她才意识到今天的自己和平常不太一样。
唐渊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鲜花盒子。他把东西放到词小画的桌上。
“今天好漂亮，我上次就说过，你是个内心强大，有气场的女人，这样的风格很适合你。”
“吃早饭了吗？”
原来那盒子里，除了鲜花还有早点。
词小画接纳了唐渊送来的早点，“谢谢，刚好饿了。”
唐渊满足地笑了，“小画，下班后如果没有其他安排，一起吃个饭？”
“吃饭？”词小画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盯着唐渊的眼睛。
唐渊解释：“上次跟你讨论了很多文学上的东西，我觉得很有意思，意犹未尽，不知道你能不能赏光，再一起切磋切磋。”
唐渊的身后走来一个人影，正是顾知言，他虚弱地轻咳了一声，脸色发白，近乎冷漠地替词小画拒绝：“她下班后要跟我一起回家吃饭，没有时间跟唐总切磋。”
唐渊见词小画没有反驳顾知言的话，苦笑了下，走了。
顾知言看了一眼词小画办公桌上的早点，“才一天早上没有给你做早点，就吃上别人送的早点了。”
词小画却说：“同事之间的关心而已，并不值得多想。”
“是吗？怎么没见他关心其他人？”顾知言忍着胸口的痛，又说：“以后，不许吃别人送的早点，也不许吃别人做的饭。”
要是换做以前，词小画一定会傻愣地问为什么，现在，她只是稍稍动了动嘴角，不回答，反问：“这算是命令么？”
顾知言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说：“对，男朋友的命令。”
词小画抬眼看他，眸眼带笑，有一丝妩媚，一丝薄情的冷漠，一丝玩味，她说：“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为什么？”
词小画仍旧是玩味又凉薄，“因为我不喜欢小朋友。”
顾知言像是生气了，离开了公司。
顾知言一走，唐渊就来到词小画的工位前了，问起了本不该他亲自询问的工作：“小画，梁静摄影师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词小画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到了。”
唐渊终于和词小画搭上了话，得意又满足，关心道：“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和梁小姐谈，她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诚意。”
所谓诚意，一是钱，二是尊重。
七星传媒开得起高价，钱的问题不是问题。唐渊身为大董事，亲自面谈，算是给足了面子。
“好，谢谢唐总。”词小画没有拒绝。
梁静一到，词小画就去了茶水区域招待梁静。
梁静看着词小画，良久，待落座时，才说：“我总觉得你和我上次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
词小画淡淡一笑，“难道还能换个人来跟你谈吗？”
梁静见唐渊在词小画身边落座，而不是顾知言，便问了句：“你的小男朋友呢？”
词小画直言不讳：“我们分手了。”
梁静微微点头，算是消化了这个消息，她看见唐渊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词小画把合同递给梁静，“关于价格，和之前一样，不同的是，你想要的这台机器，我们公司愿意在片子播完后，作为奖金奖励给你。”
梁静低头看了一眼合同，“我今天愿意来，是想看看你更大的诚意，绝不仅仅是钱。”
词小画道：“当然，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梁静问。
词小画起身，走到梁静身后，推开了一扇推拉门。
门后，走出一个人——李岁野。
在看到李岁野的那一刻，梁静像触电似的，僵了一下，马上站起，要走。
词小画并不急，只是说：“李岁野先生是非常优秀的摄影师，愿意无偿为我们这部纪录片做摄影顾问，至于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全凭你自己做决定。”
梁静突然回身，走到词小画身边，在她耳边微怒地说：“你凭什么觉得可以插手别人的感情？”
词小画毫不客气地回答：“李岁野先生是我们一开始就联系好的摄影师，因为各种原因，所以才非常遗憾地解除合作。另外，让李岁野先生留下来做顾问，是总编的意思，也是李岁野先生自己的意愿。至于你说的感情，我懂，但我并不关心。”
梁静讽刺一笑，“原来你在职场是这么薄情利落的一个人，有了更好的新欢，就把旧爱给扔了。”
词小画回答：“我怎么处理感情是我自己的事，就像你怎么处理你的感情和工作，是你的事。合同就在这儿，签了，就按合同办事。”
“如果我不签呢？”梁静问。
词小画道：“不签的话，我就再找其他人。中国这么大，成都也不小，公司还有固定合作的摄影师，所以，要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应该不难。”
“可你们没有时间耽搁了。”梁静说。
词小画道：“只要我的脚本写得够快，时间就够用。”
“这么自信？”梁静似笑非笑。
词小画：“我对文稿的自信，跟你对摄影的自信是一样的，不是凭空来的，而是源于历练。”
梁静哼了下，意味不明，下一刻，拿起笔签下了合同。
放下笔，起身，朝门外走去。路过李岁野时，才终于抬眼看了他，四目相对，情愫复杂。
“合作愉快，李岁野先生。”
“合作愉快……梁静。”
送走梁静，唐渊向词小画伸手，示意握手，“你很出色，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词小画微微一笑，“顺水推舟的事。有这么优厚的报酬，还有唐总您亲自出面，又有大师坐镇，没有谁能抗拒。”
唐渊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看着词小画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有一只猫在挠。
唐渊的手机又响了，赶紧接听。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无意间看到词小画，词小画也正看他，还对他微微一笑。
“是，计划正常。”
词小画在给Catherine布置了工作后，坐电梯到了负一楼，找到了坐在车里，脸色发白的顾知言。
顾知言远远看到词小画走来，打起精神，摇下车窗，故作轻松地冲她招手：“小画老师怎么有空来这儿？也想跟我一样浑水摸鱼？”
词小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去副驾驶位置，我来开车，送你去医院。”
顾知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会开车？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情况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地球上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治得了。
“你先下来。”词小画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
顾知言笑了，“不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不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吗？还关心我干嘛？看来，不管你性情怎么变，也都一样口是心非。”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逗她了，启动车，油门轻踩，开车离开了。
顾知言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之所以还留在地下室的车里干坐着，没别的原因，就是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再逗留一会儿。
但他不能让她看见，他逐渐透明的身体。
当车开出十公里远，停在路边，车里已经空荡荡了。
顾知言，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