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知言消失的那一刻,词小画已经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面前整理资料,这些活儿本来是该顾知言做的,但是,她总会在把自己的事忙完后就亲自整理。这些小小的举动,顾知言从不知道,就像她对他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要浓烈得多。
像感应似的,词小画的心突然抽痛,那是种窒息到无法呼吸的感觉。
词小画突然站起,把路过的Catherine吓了一跳。
“顾知言呢?还没回来?”词小画问。
Catherine耸肩摇头。
词小画心烦意乱,无力地坐回椅子上,“Catherine,一杯咖啡。”
Catherine吃惊地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命令吗?
就在Catherine气到找不出话回应时,只听词小画又说了句:“不加糖,不加奶。”
真是笑死人了,要咖啡不会自己倒吗?我是助理,又不是女仆?
可是,看词小画只是出神,没有丝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Catherine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去倒咖啡。
Catherine既不高兴也不乐意,冷着脸把咖啡放到了词小画面前。词小画只是平静地接过咖啡,“谢谢。”
Catherine懵了,这人看不出别人脸上的喜怒哀乐吗?
不过看她也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还是别惹了。
Catherine闷闷不乐地回到工位上,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自己:“报应。”
词小画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如同她的注意力。
此时,她在搜寻。
一夜醒来,她像有了特异功能,可以听见隔音玻璃后别人讲电话的声音,可以闭着眼睛搜寻公司各个角落有没有人。透视眼,千里耳,就跟开挂了一样。
搜寻了一圈,公司各个角落都没有顾知言的身影。他开车去哪儿了?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
词小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失神地离开了公司,最终在十公里之外的马路边看到了顾知言的车。
车内空空如也。
他走了,在给她留下一枚戒指之后。
有时候词小画会恍惚,就好像他从没有消失,还在他的卧室睡懒觉,要是她不小心弄出点动静,他就会粘人地跑到她的卧室,钻进她的被窝,让一整个周末都在这种腻歪里度过。
词小画开始买菜,做饭,像他教的那样折腾佐料和食材。一次失败就再尝试一次,她可能在厨艺上确实没什么天分,加上脑袋里想的全是顾知言的音容笑貌,做出来的菜不是难看就是难吃。
后来,她的厨艺总算好了些,至少可以下咽了,可她一次也没有坐下来吃过,只是周而复始地做菜,再看着它们发呆。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菜已经凉了,便把它们收拾一下,拿给小区外的流浪猫、流浪狗吃。流浪狗的胃口很好,几下就能空盘,但这引起了房东的不满,房东把肥胖的身体堵在狭窄的巷子口,叉着腰吱哇乱叫一般地数落。词小画嫌她吵闹,却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说:“我赔钱。”
房东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听到“钱”字,两只眼睛马上就有了精光。
词小画顺手一摸,就从兜里取出一大叠钱放到房东的手里,那房东哎哟哎哟地感谢着,脸都要笑烂了,一回到家里就把钱放进了包里。半个小时后,她打算拿钱去买几斤新鲜水果时却发现包里一张钱也没有,还以为是自家丈夫偷偷拿走了,吵得不可开交。
词小画的生活好像被切成了两半,上班的时候一心扑工作,下班后就失魂落魄,像丢了魂一样。
她在初次遇到梁静时,以为两人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事实上,后面他们一起出外景拍素材,经常待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再也没有闲聊过。就算实在绕不开,要谈工作上的事,也是有一说一。没有刻意地疏远,只是她词小画像变了个人,对这个世界不再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也不再犯怯。
又是一个拍摄素材的夜晚,梁静坐在河边抬头看星空,那璀璨的星星就那么安静又明亮地挂在天上,让人内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梁静在喝什么东西,像酒,刚喝两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亲切的声音。
“工作时间可不能喝酒。”李岁野在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凝望着她的背影。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李岁野和梁静自从那句“合作愉快”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话了。梁静不愿开口,还总是绕开李岁野。李岁野沉稳大气,安静又淡然,只是默默地看着梁静做事。
跟梁静有关的,他都很在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是从来不表达。
梁静知道,李先生的克制力很强,所以近乎赌气似的,不跟他说话,碰上工作的事,也是委婉地让别人去找李先生。
现在,李先生主动开口了,梁静那颗好不容易才稍稍安静一点的内心一下子就慌了。还好,夜色浓郁,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李先生坐在梁静身边,不说天上的星星,也不再提她手里的饮料,只是说:“我后来回来过很多次。”
“我知道。”梁静说。
李先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回来,只是离开。但是,那种心有灵犀的感应,就像是一种无法挣脱的牵绊。
梁静把一串钥匙递给李先生,上面还有个牛油果玩偶的小配饰。
“你回来了,房子和车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李岁野没有去接钥匙,而是说:“那是留给你的。”
当初李岁野连夜离开,留下了一栋房子和两辆车,一辆是普通轿车,保时捷帕拉梅拉,一辆是可以跨山越水出外景特别方便的奔驰大G。帕拉梅拉留给她在城市生活,大G留给她去征服山川星河。
梁静强行把要是放到了他手里,起身就走了。
李岁野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残忍?”梁静停下脚步,突然回头,微红的眼睛有泪光,“残忍的人是那个半夜爬起来走掉的人!是那个连告别都没有勇气说的人!我要的是一个家,不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我要的是跟你一起出行,而不是车!”
“你给我的这些东西,跟你的爱比起来,一文不值。”
“还有,李先生,你能给我的,我自己也能挣回来,如果我需要的话。”
李岁野沉默了,许久,有些哽咽,“如果有的选,你以为我会离开吗?”
梁静朝着李岁野走了过来,“所以……当年,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当年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心还是一样疼。
“没什么,我们都是希望你幸福的人。”李岁野说得很平静,很克制。
梁静苦笑一声:“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我哥对你说了什么。”
“你哥是为你好。”李岁野说,“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很奇怪,但你是他一手带大的,你可以质疑他的做法,唯独不能质疑他对你的爱。”
梁静的妈妈是因为难产去世的,从那之后父亲患了抑郁症,在梁静十岁那年就撒手人寰去找她的妈妈了。
梁静说:“什么算是为我好?把我的幸福剥夺,把我喜欢的东西抢走,把我偏爱的方式打乱,就是为我好吗?”
李岁野说:“大众不能接受的,也有不能接受的道理。我现在的年纪还不算太大,能陪你疯几年,闹几年,然后呢?我变成老头子,衣食不能自理,方方面面都需要你照顾,但你却风华正好。”
“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
梁静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幸不幸福,公不公平,不是由旁人说了算,也不是由你说了算,李先生,是我说了算。”
她指着自己的心,“我这里有答案。”
李岁野的眼眶已经完全湿红,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很疲倦,“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
亦或者,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在遇到梁静之前,他接触过几个人,谈过或长或短的恋爱,却总像一个局外人。在离开梁静后,也试着接触过几个人,却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连牵手的想法也没有。
梁静,好像是茫茫人海的例外,是他心尖上唯一的偏爱。
偏偏,他不敢接受。
那天晚上,星河灿烂,远处,词小画看着二人和好如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词小画转身离开时,被梁静看见了。梁静望着她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小画她最近应该也很难受吧。”梁静说。
李岁野道:“我也觉得她的情绪不太对,一开工就沉浸在工作里,跟个机器一样,下班后又失魂落魄,跟个木偶一样。”
梁静说:“应该跟顾知言有关。”
“顾知言?”
“一个实习生。小画刚和他分手,他就人间蒸发了。听说,是因为实习期到了,他要回学校上课,可是,我无意间听到学校那方给总编打电话,说顾知言根本没有回学校。”
梁静淡淡一笑,“好像你们都挺口是心非的,分明心里很在乎,很喜欢,很想在一起,却死倔地不肯承认。这么做,除了两个人永远错过,生不能相爱,死不能牵绊之外,没有一丁点用处。”
梁静勾着李岁野的脖子:“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离开,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再逃走。”
李岁野把头埋在她的头发边,“我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
梁静推开他,向他伸出小手指。
“干嘛?”
“拉勾。”
“幼稚。”
“这叫承诺。”
拉完勾,梁静说:“还有,这次的拍摄,你得掌镜,不能挂个头衔不做事吧李先生?”
李岁野笑了,想偷懒就明说,还绕一圈。
“行,我掌镜。”他说。
梁静很满意,却又故意摆出挑剔的姿态,“我很严格的,要是质量不过关,就推翻重来。”
李岁野承诺着:“放心,我已经是哈苏国际摄影奖的官方评委,经验丰富,保证出色地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
其实,对他们来说,初遇时的新鲜和惊喜虽然难能可贵,但重逢后的安心更惬意。
其实,梁静真正打动李岁野的,是那句,我们只会活一次,我不要跟别人渡过这唯一的一生,我要跟你一起渡过。
是啊,人这一生,唯有一次。是按别人构筑的枷锁来生长,还是听从内心的指引,决定了这一生是白活还是幸福。
李岁野在遇到梁静前,总有种过去都白活了的感觉,离开梁静后,也常有“将来要虚度”的感叹,唯有像此刻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她的身边,听她笑,看她闹,才最安心。
帐篷内,词小画辗转反侧,想起顾知言陪她度过的每一个灿烂的夜晚,想起初见他时的惊艳和——从不敢承认的心动。
人类真复杂,他们总是高高在上地画下一个个筐子,然后要求其他生命个体按照他们画的筐子去生活,但凡有所出入,便将其视为异类。
这不是标准,是生存氛围。
在这个氛围里,每个人似乎都应该去做看上去更对的选择。老夫少妻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没有爱情”,男弱女强会被定义为吃软饭,男主内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
年龄差上好几岁,甚至十几岁、二十岁的姐弟恋会被认为是“荷尔蒙一分钟的荡漾”。
幸福,和爱,好像有了斤两。
但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要在乎?
过自己,听从内心,才是真正的正确!
“顾知言。”词小画默念着这个名字,“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拉下帐篷,天上繁星耀眼。
她想,他不辞而别,也许是给她摘星星去了吧。
“小朋友,摘完星星就早点回来,不要迷路。”
早知道他要走,早知道他会走得这么决绝,她就不该跟他说那些绝情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