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偏殿里,景白洲正坐着喝茶,只是指尖几次都颤的捏不起杯盖。
他相信会有人绣法相似。
也相信会有人恰巧也习惯把海棠花根部,绕成一个圈。
但他不相信一个绣女的绣技,能跟他母后一样——
在海棠花底部,用双面绣技巧,藏着一个白字!
这绝对不是巧合了!
那白绢丝就是街头巷尾很便宜的料子,不会在宫中出现。
所以,就算他母后生前练手绣着玩儿,也不会拿这么低等的绢丝!
唯一的解释……
他母后回来了。
若是从前,景白洲不会相信一个人死了还能复生,但他自己经历过一遭。
心底就报了无限期望。
黎昱腿脚也是快,不到一个时辰,一辆小小的马车就从宫外驶进了东宫。
景白洲看着海棠居门口出现的两人,激动到站不住,跑了两步,等在门边。
黎昱身后跟着一个美妇人,戴着面纱,看不清脸庞。
只从她行走间,能看出这必定是个有规矩人家出来的。
举手投足乃至提裙摆上台阶,都让景白洲心中震撼大为翻涌!
这身段,明显跟他母后生前一模一样!
黎昱有些不解的看着门边站着的小太子,他从没见过小太子有这样的神情。
宛如迷路羊羔,终于寻到了母亲一般,眉眼皆是孺慕。
“殿下,此人就是绣帕子的那位。”黎昱拱手弯腰。
只是,他说完才发现,身旁的女子并没有朝小太子行礼,而是直溜溜的站着,盯着小太子看。
“见到太子你为何——”
“黎昱!你,你先出去!”
景白洲抬手,制止住黎昱对美妇人的呵斥,把人都赶出去了。
黎昱并没有见过苏皇后,即便是见过了,也不敢猜是死而复生,他只能满心疑惑的退下。
景白洲一言不发,转身带着美妇人往一旁的书房走。
依旧是那个密室,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美妇人极为安静的跟在景白洲身后。
直到进了密室里面,景白洲把人扶到太师椅上坐好,然后才猛的跪下。
“母后!”
美妇人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点头。
“洲儿,我就知道,天下人谁都认不出我,你一定可以!”
“母后,真的是你,你重生了,你回来了。”
景白洲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苏皇后膝盖上。
“洲儿,你可会怕我?”苏皇后有些犹豫的把面纱摘下。
景白洲一愣,这分明就是二十七八岁时,他母后的脸庞!
竟然重生后换了身份,长相却跟前世一模一样!
“母后,儿臣不怕,可是,您怎么会……”
苏皇后摇摇头:“我也不知,我记得我是死了的,后来魂魄飘了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再醒来,就在城外小村庄里住着了。”
景白洲听得一阵心痛,又连忙问:“母后重生之后,怎么不早些来找我?”
“你是太子,想见到你哪那么容易,那日听说你去外祖家了,我连忙在你回宫的路上,卖手绢,你也未曾看到。”
“我想着,若是贸然去找你,万一你把我当成妖怪呢。”
苏皇后眼里有着欣喜,但更多的是心疼,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有重活一次的机遇。
景白洲叹了口气,要是上一世的他,还真有可能会把母后当成妖怪给发落了。
“万幸,你身边的侍卫竟然注意到了手绢,当时我看他掀开马车帘子,就连忙展开手绢给他瞧了两眼。”
“还真等到了今天,我们母子还能再见面。”
苏皇后眼含泪花,声线温婉的娓娓道来。
景白洲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蹭了蹭母后的膝头。
“您放心,儿臣已经知错了,往后咱们母子一条心,儿臣一定好好护着您。”
苏皇后犹豫了,缓慢问:“你预备如何?”
“儿臣给您一个新的身份,就说是从外面请来的绣坊嬷嬷,让您住在东宫里好好享福。”
景白洲由着苏皇后拿帕子给他擦脸,笑脸纯真。
苏皇后却摇了摇头,半晌张口:“我,还是想进宫,我放不下你父皇。”
“啊,可是,父皇有那么多女人,您,您怎么就还要进宫受苦呢!”
景白洲大惊,慌忙劝着,他不想再让苏皇后进宫了,甚至不想再让景万重见到苏皇后。
“洲儿,有些事是没办法转变的,我一个人留在东宫也没什么意思,我知道,是刘贵妃等人有意害我。”
“洲儿,你一定要小心,她们不止会害我,还会害你,我不能坐视不管,我得帮你。”
景白洲愣怔了一会儿,他抬眼:“母后,您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苏皇后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上,她在刚刚重生的那两天,一直都躺在农户家的床上,昏昏沉沉的做噩梦。
梦里,她最看重的儿子,被几个亲王逼迫至死,一身红装跳下城墙。
虽然前因后果她不太清楚,但她能确定,如果再软弱下去,她的儿子只会落得跟她一个下场!
“母后,您听我说,我不要您为我做什么,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我只想让您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在我身边。”
景白洲极力劝阻,可苏皇后还是铁了心要入宫。
“洲儿,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一个人去见皇上,不管后果如何,你都不用站出来。”
“母后!”
景白洲痛心极了,但又无可奈何。
“好,儿臣帮您!”
“但您一定要答应儿臣,别再心慈手软了,万万要防着那些人,母后,别再抛下儿臣一个人了。”
“洲儿——”
密室里,母子俩抱头痛哭。
——
黎昱很奇怪,为什么他看着美妇人进了海棠居。
可过了大半天之后,只有小太子一个人出来了。
而后,小太子再也没有提过美妇人一个字。
黎昱有心想问问,但小太子并不想多说,每次都敷衍了过去,他也只好不问了。
反正该见面的时候,自然能见到。
距离晋王大婚典礼,还剩七天时间。
最近宫里流言四起,纷纷说孝纯皇后的魂魄回来了。
有宫女看见孝纯皇后的祠堂里,半夜有女人的身影晃来晃去,并不是宫女打扮。
举手投足间,跟已故孝纯皇后一模一样!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也传到了景万重那里。
某天晚上,景白洲去了一趟御书房,与景万重一拍即合。
两人趁夜,来到了孝纯皇后的祠堂。
宫里的皇家祠堂,就是一个个殿堂,大殿供奉香火,后面是牌位和贡品。
景白洲扶着皇帝景万重,两个人只带了老太监李德顺和东宫太监小福子,其余没有惊动任何人。
祠堂里的管事嬷嬷早就被人授意过,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带人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走动。
“父皇,这里什么都没有,可见只是传闻,咱们回去吧。”
景白洲脸上带着些惊慌,拽了拽景万重的胳膊。
大殿空空如也,只有灯烛被微风吹的晃来晃去,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景万重怅然,轻声说:“再等等吧,再等等,万一真的是她回来了呢,她总得看看朕。”
“父皇,怎么可能会——”
“谁在那里?”
景白洲脸色猛地一变,看向了贡桌下面!
那里的明黄色幕帘,好像动了动!
“父皇,您别过来,儿臣先去看看!”
“不,你在这里,朕亲自去看!”
景万重一脸凝重,只眼里有些期待。
他提着龙袍衣摆,小心翼翼的缓步过去,轻轻掀开了幕帘。
里面,一个女子正满脸惊慌的看着他!
“婉婉!是你!真的是你!”
景万重全身血液瞬间沸腾,他一把撩开幕帘,伸手要去拉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却一脸不认识他的模样,连忙往桌子里面缩。
“父皇,你说什么?”后面的景白洲喊了一句。
“太子,你来,你快来看,不是朕眼花吧!你母后回来了!”
景万重声线饱含惊喜!
“父皇,儿臣知道您思念母后,但母后已逝,是不可能回来的。”
景白洲一边劝着,一边脚步匆忙的走过来,然后才蹲下身子。
“这,这里为什么会有个人!啊,母后?”
父子俩对视一眼,眼里都是震惊和大喜之色。
祠堂里灯火通明,美妇人跪坐在蒲团上,一脸心悸的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
“皇后,是朕啊,你不认识朕了?”景万重皱眉,一脸焦急。
他也知道此事传出去,天下一定会大乱,但他来不及想太多,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已故的嫡妻。
如果是他自己,他一定会以为是见了鬼。
但身边有太子陪同,两人把这女子从桌子下拽出来的时候,都感受到这人手腕的温度。
这不是鬼,这就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嫡妻的相貌,看起来年轻了将近十岁,景万重只觉得彷徨无措!
景白洲也一脸惊慌,跟父皇一起看着对面的人。
“你,你真的是我母后吗?你认得我吗?”
美妇人摇摇头,一脸迷茫。
“那你认识我父皇吗?”
美妇人依旧摇头。
“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谁派你来的?”
美妇人还是摇头,一问三不知。
景白洲急了,转头看景万重:“父皇,不可轻信啊,万一是谁找的人,刻意安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