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宫的路上,景白洲一路心事重重,苏蓁蓁见状也就没打扰,两人一路默默无言,回了东宫。
“这几天辛苦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你出宫可以,但要注意安全,皇城不太平,圆子,你慢慢跟她说吧。”
在海棠居门前分别的时候,景白洲先是朝着苏蓁蓁说话,但看说了半天,这女人脸上神色都不变,只能转头叮嘱小丫鬟。
他发现了,苏蓁蓁这女人只有这小丫鬟劝了才会听。
“殿下放心。”圆子脸色凝重了些,很认真的点点头。
景白洲这才放心,带着春乔夏炎回了海棠居。
原本还想安排些事情,但他实在是太累了,站在主屋里沉默半晌,转头:“让人送浴汤和吃食来,你们也都下去休息吧。”
“殿下……”春乔脸上有些担忧,能察觉出太子情绪太过低迷。
“无妨,只是有些头疼,你们去吧,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是。”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满身灰土,也不去坐软塌,他倚着桌子,瘫坐在铺着毯子的地面上,等着浴汤送来。
平日里眉眼间的艳丽和轻狂,此时都荡然无存,只留下几分默然和孤寂,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给谁听。
他仰头靠着桌角,曲起一条腿,最后又变成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恍恍惚惚的,就这么睡着了。
太子在屋里睡着了,自然没人敢不长眼的再把人叫起来沐浴,宫人们也不敢私自进屋里打扰。
于是,景白洲就这么缩在地上睡了一夜,数九寒冬的天气,轻易就着了风寒。
等春乔睡醒后匆匆用了早饭去海棠居门前等着太子起身时,才发觉昨日备下的吃食和浴汤都没被动过。
旁的宫人不敢闯进屋子,他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太子是个爱洁到极致的人。
想到这里,他转身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抱着桌角皱眉的人。
景白洲脸颊烧的通红,额头又满是冷汗,手脚也是冰凉的,春乔一看就慌了,连忙让人去烧热水。
“殿下,殿下!”
太子一回到东宫就病了,高热不退,吃什么吐什么,连汤药都喂不进去,这个消息传得满宫上下人尽皆知。
景万重已经回到皇宫三天了,太医一波又一波的朝东宫去,却都只说太子沉浸梦魇,精神涣散。
满宫里,只有肃妃的华安殿最安静,景万重下了口谕,不许任何人告诉肃妃太子重病的消息。
东宫。
海棠居内室里,景白洲斜靠在床头,屋里站了不少人。
姜旦瑜,景容,苏天华,钟凌芳,以及春乔夏炎,门外正殿还有景陌尘和景望两人在等着进来探望。
人虽然多,但屋里并不吵闹,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景容扑在床榻前,轻声喊着:“二哥,你别吓我,二哥。”
苏天华看着床上的人,脸色呆滞迷茫,眼神空洞,只觉得阵阵心惊,忍不住问:“钟婆婆,太子这是怎么了?”
“心绪郁结,累着了,高烧已退,等他自己想通,病就好了,我能治病,却不能医心。”钟凌芳皱眉,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旦瑜走到床边,定定看着床上的人,随后扯开景容:“你们都先出去,我跟他聊聊。”
“二哥。”景容又喊了一声,随后无奈叹气,站起身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房门关上,屋里一片寂静。
景白洲披头散发,小太监替他穿的衣裳,是明黄色里衣,他手里拿着一只塞外短笛,铜木色笛身,很是精巧,笛子一角刻着‘黎’字。
姜旦瑜烦躁的在床边踱步几圈,随后又在床榻前站定,沉声:“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悲春伤秋的瞎矫情,你不如想想眼下该做什么。”
景白洲睫毛颤了颤,眸子里闪过厌恶,抬眼懒散的瞥了床边人一眼,不应声。
“怎么?我说的不对?”
姜旦瑜看人对他至少不算彻底无视,拽了绣凳,坐在床榻边说话。
“那个姓黎的走了,你整个人就乱了,没有他你就活不成?前段时间不是憋的很好吗?一副自立自强的架势,我都险些以为你真的长大了。”
景白洲被人说的有些臊,半晌恼怒的又瞪了一眼,他从前没发现这人嘴这么毒。
“你瞪我也没用,你这副样子还真挺丑的,不堪入眼,莫说姓黎的,我都不想看你,我要是他,我也丢下你一走了之。”
姜旦瑜耸耸肩,说的一脸轻松,毫不留情的打击着。
景白洲咬牙,总算是张了口,声线嘶哑:“姜,旦,瑜!”
“你自己想啊,伴君如伴虎,他留在你身边,还得帮着你面对一群狼子野心的兄弟,上到嫔妃下到官员,都等着看你倒台。”
“我要是他,我也跑的远远的,保命要紧,你要是个成熟稳重有谋略的,跟着你还能安心些,偏偏你是个孩童性子,说低迷就低迷了,还装病偷懒。”
“你出去看看,德妃整天奔走着替梁王牵线,朝堂命妇夫人们,一波一波的往德妃宫里跑,而你这东宫呢?庭可罗雀。”
“我都能预见你往后的下场,那么多人等着看你死,你这样的人,斗不过他们是早晚的事儿,看来我也得早些为自己谋生计了。”
姜旦瑜一句一句喋喋不休,句句都往景白洲心窝里戳。
他攥紧手里的笛子,咬牙:“我不会败……”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到时候你倒台了,肃妃也没了仪仗,皇上在后宫和前朝左右为难,也护不住肃妃,雅安公主就更不必说了,不会有好下场。”
“还有林珅和苏老国公一家,他们是外人眼里的东宫一党,走到哪都被视为眼中钉,还有你这东宫众人,春夏秋冬也活不下去吧。”
景白洲指尖无力的松开笛子,嗓音沉闷:“……别说了。”
“清醒了吗?还为着一个姓黎的精神萎靡吗?”姜旦瑜恨铁不成钢。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见这人瘫在东宫了,上一次黎昱假死脱离皇宫,太子就连日醉酒,瘫在海棠居里。
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景白洲闭着眼睛摇摇头,心里叹气,姜旦瑜说的这些,在上一世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险些犯了跟上一世同样的错误。
心性不稳,情绪过重,性子又自负,总觉得自己聪明的不可一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上一世的失败,也并不是全都因为黎昱把龙虎符偷走了,是他自己有太多破绽,才导致的最后在夺嫡之争时,一败涂地。
这次,好在姜旦瑜及时把他点醒了,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就算黎昱真的一去不回又怎么样呢,他总不能带着北安这群人,都去给黎昱陪葬吧。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纵使他不想活,也得带着一群人活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出声。
“从前没见过你对我这般疾言厉色过。”景白洲打趣。
姜旦瑜笑了笑,又认真说话:“不是我非要往你心里加重担,而是,只有你好好的登上皇位,我才能保燕王一辈子安然无恙。”
景白洲毫不意外的点点头,勾唇:“你真的……”
“只要玉骨扇未碎,我魂尤在,燕王势必无忧。”姜旦瑜也不掩藏什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这句话听得景白洲一阵晃神,心底隐隐有些艳羡,想起那个走了也不传个消息回来的人,又是一阵憋气。
“我会好好打起精神来,不管他回不回来,也不管他是死是活。”
姜旦瑜看的有些不忍,劝:“未必就要死要活了,你不要这么担忧,等下个月宫宴过后他还不回来,我就派人出去找。”
“嗯。”景白洲点头,随后伸手握住床边人的人,感动:“好兄弟!”
“好兄弟。”
姜旦瑜学着,也反手交握,心底里有一小片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消散了。
门外,景容走到门边探头瞧了一眼,微微一愣,飞快的转回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内室里两人牵手的画面萦绕脑海中,他憋的眼眶里都蒙上一层水汽,委屈的踢了踢葡萄架子。
明明没用力气,可架子一阵摇晃,轰隆一声,塌了。
塌了!
门外巨响也惊了内室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景白洲披上外袍就跟着姜旦瑜往外跑。
推开门,院子里站着一群人,葡萄架子下,景容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流眼泪。
“……”
“……”
春乔正打算上前扶景容,看见跑出来站在门边的身影,一阵欣喜,喊了一声:“殿下!您起身了!”
一阵混乱过后,景容坐在软塌上,众人也都又进了内室。
景白洲躺回被窝里,外面太冷了,他披着衣裳站在门边一小会儿,都冷的发抖。
钟凌芳收回针灸的银针:“燕王殿下的腿上是旧疾,一时间也无法治愈,只能平日自己多注意些,别再伤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