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洲压着气，带着景容和身后一群宫女太监朝东宫走，心里想着刚刚晋王说的话。
上辈子母后骤然薨逝，他只顾着悲痛伤心，日日宿醉，让晋王找到机会替他操办母后的身后事。
结果只是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
他听闻母后连陪寝的宝珠都是假石头凑数的，气不过跑去父皇面前闹了一通，还被训斥不懂事，诬陷兄长。
毕竟皇帝不能单凭他哭闹撒泼，就让人凿开已经封好的皇陵。
景白洲思来想去，绝不能让母后的身后事再交到那野猪手里，他得想个办法，亲自操办国丧。
没过一会儿，忽然察觉到身边多了个黑袍人影，扭头一看，果然是狗贼黎昱。
这个时候还敢凑过来？
“本宫走累了，新来的那个，你来背我。”他扭头，朝黎昱招手。
黎昱心里一惊，反应过来后，脚步迅速走到小太子身前，一言不发的蹲下身子。
景白洲勾唇冷笑，直接蹦了上去。
御花园洒扫宫女们纷纷驻足低头，含羞带臊的悄悄打量太子一行人。
景白洲完美承继了生母苏皇后的容貌，凤眼星眸，顾盼神飞。
他又常年爱穿红装，当真是人比棠花艳。
背着他的人竟丝毫不逊色，只是脸上面无表情，太过冷绝，看着有些吓人。
“疼吗？”他恶意掐着黎昱的肩膀，凑在人耳边问着。
“不疼。”黎昱咬牙，他不知道哪惹了这小太子，一见面就打，这会儿又故意掐他。
“疼也得忍着，本宫怕高。”
“……是。”黎昱闷声回应。
太子在御花园跟侍卫大打出手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皇帝景万重耳朵里。
御书房
一身龙袍的中年男人猛地砸了茶杯，呵斥：“让太子来见朕！”
旁边站着的大太监领命，连忙弯腰退出去，吩咐人去传皇上口谕。
所以，景白洲还没回到东宫，就被御前小太监拦住了，说是皇上召太子去一趟御书房。
景白洲正有此意，重生回来三天了，他还没找到机会去拜见父皇。
也不多说废话，从黎昱背上跳下来，让景容先回去东宫，他跟着小太监去御书房走一趟。
“二哥，父皇为什么突然喊你去啊，是不是晋王他……”景容凑过来，小声说话。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景白洲回了一句，转身跟着小太监走了。
没人注意到黑袍侍卫黎昱，在拐过三盆矮子松后，突然不见了！
景白洲跟着引路太监往御书房走，路上微微眯眼打量着这熟悉的各宫各殿。
能再次看到这宫殿都干干净净没染血的样子。
真好啊。
还未到日落时分，午后阳光从雕花窗台落在御书房的软塌上，一身明黄龙袍的景万重坐在书桌后面，脸上憋着怒气。
皇后薨逝不过十日，混账太子非但不提操办国丧的事，就连给皇后守灵都不愿意去。
简直是不像话！
景万重心里一直都忍着对二儿子的怒火，顾念着苏皇后的临终遗言，不忍在这个关头责罚太子。
但，堂堂一国储君，在御花园不顾身份跟侍卫打了起来，简直是前所未闻！
景白洲踏进御书房的大门，入眼就是坐在书桌后的景万重，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微酸。
上一世他原本以为皇帝厌恶他，所以攥着劲儿跟皇帝对着干，父子俩针尖麦芒敌对多年，彼此都未曾服软。
到了最后，景万重病重时却只把他一人喊到床前，满怀担忧的跟他叮嘱。
“白洲我儿，朕愧对皇后，不能护佑你顺遂此生，终是让你陷入皇家争斗，朕去后，若你不敌，可弃权保命，闲云野鹤远比深陷朝堂要欢快的多。”
他当时跪在病床前，才明白景万重的良苦用心，不得皇帝喜欢，有时候是能保命的。
——
“孽障！孽障！”
拍桌子的声响打断了景白洲的思绪，他连忙快走两步，重重跪在书桌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万重拍完桌子还不解气，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砸了过去！
景白洲不躲不避，只闭眼任由茶杯砸在他的额角，茶汤洒了一身，一缕鲜红血液缓慢顺着鬓角淌下来。
景万重心头一跳，指尖扣上书桌边角，又是一阵气急：“蠢的吗？为何不躲？平日里跑得比兔子都快！”
“只要父皇能消气，儿臣甘愿受罚。”景白洲垂眸，双手叠在额间，恭顺的又磕了个头。
景万重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眼前的人这幅做派，反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适才，你与个刚进宫的侍卫在御花园大打出手，是不是？”
“是。”景白洲没抬头。
景万重视线落在地面上的点点猩红，怎么看都觉得刺眼，又训斥。
“站起来说话，把血擦干净，还有，皇后薨逝，你竟然还不换下红衣！这个时候还随着你的性子！”
另一边的老太监李德顺惯会看皇上眼色，连忙捧来干净手帕，送到了太子身边。
“这红衣是母后亲手缝制的，儿臣感念母后，才穿在身上，父皇训斥的极对，回宫后儿臣便脱下这衣服，珍放起来。”
景白洲伸手接过帕子，捂在了额角上，出血并不多，只是有些闷疼感。
“母后薨逝，儿臣一蹶不振，独自在东宫低迷数日，心中实在悲痛，一时莽撞才跟自己的侍卫动手切磋，父皇恕罪。”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景万重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软塌坐下。
景白洲连忙过去搀扶，把染了血的帕子握在手心里。
“你们都下去吧。”景万重朝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摆手。
很快屋里就剩下这父子俩，景白洲微微弯腰候在一边。
“你坐下吧。”
“是。”
景万重看着眼前儿子的眉眼，跟故去的嫡妻有七八分相似，心头一阵复杂。
太医院的人来回话了，说是皇后当年生下太子时，身子大亏没能养好，才导致如今病故。
看见儿子的脸，就会勾起他的懊悔与怨怒，但他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
“你也年满十五了，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皇后已经嫁进王府，所以，你也该懂事些，身为太子，就不要做出有辱皇室脸面的事情。”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自当听从。”景白洲点头应声。
“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日里朕说一句，你要牙尖嘴利的顶上三句，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景白洲睫毛颤了颤，连忙回话：“儿臣面壁思过几日，明白从前做事不当心，常惹父皇动气，所以今日原本就是来请罪的。”
“儿臣想求您允准，母后的身后事，就让儿臣来尽尽孝心吧，父皇，求您了。”
景万重惊讶过后，缓慢点头，太子能这般恭顺，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他心头郁结消了些。
“你既然想明白了，身为太子，国丧还得交由你来操办，你大哥虽然办事比你妥帖，但说到底，皇后是你的生母。”
景白洲又是眼眶一酸，站起身重新跪下：“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你这红衣……待到五月国丧之后，可再穿戴。”
景万重视线落在红装袖口的蟒龙爪下，祥云处绣着朵朵海棠花，是出自皇后的手。
皇后喜正红色，喜海棠花，他自己的多件寝衣上，也被绣了小小的海棠花朵，见花如见人，日日皆相思。
“……是，儿臣告退。”
景白洲低头，眷念的摸了摸袖口。
出了御书房之后，已经快到日落时分，刚走到殿外的空地上，就看那边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朝门口李德顺禀报。
“德顺公公，贵妃娘娘的两只白鹤被人拧断了脖子，娘娘伤心不已，哭的晕过去了，求皇上快去瞧瞧吧！”
“……”
景白洲走的头也不回，嘴角轻勾了勾。
随引路太监回到东宫时，天都快黑了，景容正等着他一同用膳，站在院里廊下满心焦急的走来走去，听见脚步声才猛地扑过来。
“二哥，你，你头上，父皇打你了？”
“嗯。”
他心情还不错，点头应了一声，带着景容进到偏殿厅里，桌上摆着东宫膳房的饭菜，热气腾腾。
早在里面等候着的黎昱，端着托盘迎上来，上面摆着处理伤口的药膏和纱布。
景白洲瞥了他一眼，这人倒是消息灵通。
“景容，我没什么胃口，你去用膳吧，头疼的厉害，明日还要去接手国丧事宜，我得好好睡一觉。”
他朝着那边的景容摆手。
“国丧事宜？父皇又许二哥接手国丧了！”
“那二哥不吃饭吗？我让人熬一碗石斛瘦肉粥，等会儿送到海棠居去。”景容目光关切。
“嗯，去吧。”
景白洲说完，抬步出了景容的偏殿，往东宫后殿走去，黎昱也端着托盘跟上了。
皇十子景容的生母是莲贵人，莲贵人福薄，生下皇子就撒手人寰了，景容在宫里备受欺凌，五岁时被景白洲从旁的皇子手里救下。
从那之后，景容就从皇子所迁到了东宫住，由于背后没有什么势力帮衬，年满十二还没人提及赐号封王一事。
不过景容也不着急，搬到宫外住在冷清的王爷府，还不如跟太子住在东宫里，至少用膳的时候能多个人陪伴着。
最重要的是，跟在太子身边，他能免受很多欺负，满宫上下，也就只有景白洲把他当成皇子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