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谢南睢还有些怀疑,可是跟着大脸姑娘越往里走,他越是觉得不对劲,整个镇子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里说的好听点叫女儿国圣地,说得难听点叫阴盛阳衰,凡是他看得见的男子,大多目光呆滞,就拿谢南睢第一眼看见的卖花郎来说。
离得近了才晓得,男子双眼无神,逢人便讷讷机械开口,“姑娘买花吗?新鲜的杜鹃花,早晨刚采摘的,不管是用来做面食还是熬粥喝,都是上好的佐料。”
谢南睢暗衬,“花难道不是用来观赏用?怎么还可以做吃食,难道女孩子都这样?和桑九一样不食五谷,饮金风玉露,品百味花草?”
“怎么可能?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会不吃东西?”
她们吃,只不过吃加了杜鹃花特制的食物,在此之前,谢南睢活了十六年,自认吃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未曾想到会有人不管是面食还是茶点都是用花做的。
吃得是杜鹃花做得糕点,喝的是杜鹃花泡的花茶。
他问桑九,“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见桑久沉默,他又及时补救道,“当然我说的是她们,没说你,天女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圣洁不容质疑。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桑九没说话,谢南睢又接着问,“我就是想问问,这些姑娘是不是人?如果是人,为什么这里看不到一个正常男人。如果不是,那她们是什么?总不能这些都是妖怪?”
桑九被问烦了,“放宽你的心,老实跟着前面人走,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人,她们不吃你。”
谢南睢放下一口气,早说不是,害他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说是月老祠,可看这门头分明就是一座古怪的破庙,之所以说它破,主要谢南睢没见过谁家祠堂是被树蔓包裹起来,或者更准确说,它是长在树里。
以前也从没见过红色杜鹃花有这么阴暗,如今看多了,竟然觉得这些娇艳欲滴的红色花朵好像带着一股厚重的怨念,来这儿的路上,凡是见了大脸姑娘的女子,几乎都有一个特性,她们额头全部点着一抹形似杜鹃的花钿。
上京红楼里的舞娘,跳舞的时候为增添魅惑,偶尔也会用朱砂点一点。可她们那种用朱砂点上去的花钿,指腹轻轻一抹就会不见,哪像这些个姑娘,谢南睢细细观察过,她们这种栩栩如生的花钿都是长在皮肤里,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问桑九的原因。
如果是人的话还好说,同类没有深仇大恨,再这么也不会自相残杀。如果是吃人的妖怪,那就得另说。
谢南睢刚从妖怪的腹腔死里逃生,短时间里他不想再和这些非人的物种打交道。
事实由得了他吗?并不。
大脸姑娘看谢南睢的眼神充满占有欲,这还没怎么着呢,谢南睢有种自己已经是人家囊中之物的身不由己。
朱红色幽暗的大门前,站着一位扎着两个花苞的女童,见大脸带着一男子来了,她毫不意外,指了指里面说。
“嬷嬷在里面等着,姐姐自己进去吧?”
大脸问出了谢南睢想问的话,“嬷嬷怎么知道我要来?”
女童顿了顿,迟疑道,“姐姐觉得,镇子里来了什么人嬷嬷会不知道?”
大脸点点头,“也是,没什么事逃得过嬷嬷法眼。”她捏了捏女童头顶一个花苞,成功惹烦了鼓着脸的小姑娘。
女童怒了,“杨大脸,你再不去就等明天,就没见过像你这种不着四六的姑娘。要是这次还被人截了胡,你就等着哭吧!”
门内又出来一女童,看模样两人年纪不相上下。
女童板着脸训斥“还在磨蹭什么呢?嬷嬷在里面等着。”
大脸赔着笑老实多了,“就来就来,”她喜笑颜开拽着谢南睢往里走,还不忘叮嘱谢南睢说,“小郎君进去老实点,嬷嬷就是看着有点吓人,事实看习惯就好。绑定姻缘后,我们就可以马上回家。我娘要是知道我今日有这运气,给她带回去这么好看的公子,她一定今晚乐得睡不着觉。”
谢南睢干巴巴笑不出来,自从察觉到大脸刚才在半路用手摸他屁股,我们谢二公子被迫醒过来,直到现在他都臭着一张脸懒得说话。
祠堂的门槛很高,好在谢南睢腿长,他进去倒是不费劲,费劲的是带他进去这个壮硕姑娘。
“快快扶我一把。”两个女童齐心协力,万般艰难还是使不上力。她把殷切目光放在谢南睢,做作一笑。“公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搭把手。”
谢南睢原地没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心里哭爹喊娘求祖宗。
“怎么办?怎么办姑奶奶,我不想扶这个胖姑娘,爷是你的人啊!你怎么能坐视不管。”
桑九无奈,“不就是被人摸了一把屁股,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谢南睢崩溃大喊,“至于!怎么不至于,爷有节操不是那些轻浮浪子。我看你就是不重视我。”
桑九忽然惊觉,“来人了,你安静点。”
朱红大门啪一下从里面关上,谢南睢一回头,就看见祠堂里亮着数百盏盈盈微光的蜡烛,数量比谢府静室还要可观。
不同的是,这些蜡烛没有烛芯。烛光照耀下,大脸对着谢南睢盈盈一笑,“公子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这些这些蜡烛很美?”
桑九没了刚才镇定,“别看蜡烛,这些都是尸蜡,上面的纸皮灯笼也不是一般的灯笼,它们都是用人皮做的。”
谢南睢来不及惊恐,大脸不耐烦催促。
“走吧,嬷嬷还在等着。”
杨大脸回头对着两位女童,她笑得甚是谄媚。
“劳烦两位妹妹,帮我递一下话。”
凭空出现一道沧桑的老者声音,“既然来了,带他直接进来吧。”
两位女童带路,穿过幽暗空寂的长道,她们带着谢南睢穿过层层关卡,来到了一个颇为幽深的地方。
女童低头,态度十分恭敬。“嬷嬷,人带进来了。”
谢南睢耳边声音一动,凭空出现了一年老妇人。
她盯着谢南睢的眼神很是古怪,半天后,她嗔怪道,“大脸,这就是你找的夫郎?”杨大脸自从进到这里,很是拘谨,面上挂着忐忑不安的笑。
“是的,嬷嬷。”
“若按年岁来说,你颇有种老牛吃嫩草的的嫌疑。小公子长得很是不错,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鲜活的灵魂,看来你这次遇上宝了。”老妇人话锋又一转,“不过女人嘛,开心就行,我对你们要求没有那么高,喜欢为主。”
大脸松了口气,欣喜道,“谢嬷嬷成全。”
谢南睢心里呸,二十八岁和她娘差不多,也好意思染指他一个灼灼其华少年郎。
老妇面色沉静,问谢南睢,“公子可愿?”她从指尖捏出一抹红绳,红绳泛着幽幽红光,谢南睢头皮绷得紧张颤声问桑九,“这是什么?”
桑九言简意赅,“姻缘绳。”
顾名思义,就是绑定男女情缘的牵绊,有了这抹红绳,绑定的两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即使过了奈何桥,下辈子另一人也会寻着这根牵绊追寻而来。
大脸激动到说不出话,“嬷嬷,快快快给我和他系上。”
老妇不为所动,依旧问谢南睢同样的问题,“公子可愿?”
大脸急得哇哇叫,她连忙催促谢南睢,“快说你愿意啊!”
桑久及时在谢南睢耳边提醒,“别说话,别吱声,她这根姻缘绳有神灵庇佑,必定要你同意,只要你意志力坚定不受蛊惑,她们就没办法。”
大脸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谢南睢遵循桑九的一直装哑巴。
老妇人问过第三遍之后,还没得到回应,红绳上冒着那股盈盈红光灭了。
她叹息道,“今日就到这儿,等这位公子想通了,我们明天再说。”转头对气急败坏的姑娘说,“大脸,你先回去。”
生气的姑娘不可理喻,尤其是这种上了年纪恨嫁的老姑娘。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我还是对你太过和颜悦色。你们这些狗男人个个长得人模狗样,非要人用点手段调教调教才肯乖乖听话。”
“将他拖进去,嬷嬷我明天再来。”
大脸怒气冲冲离开,徒留谢南睢一人在这儿阴森古怪的地方自闭。
好在有桑九陪他,谢二公子不是孤立无援。
天晓得刚才谢南睢憋的有多辛苦,就怕一不小心着了这些人的道儿。
这时,一人急匆匆从阴暗处出现。
是谢南睢在镇口见过那个叫月娘的姑娘,她先是惊讶看谢南睢一眼,好像意外他怎么还在这儿。
又顾不上太多,弯腰对老妇人行礼。
“嬷嬷快去后面看看,囝囝又被那莽夫气得心口疼。”
老妇人怒其不争,“死心眼的丫头,一个男人而已不行再换一个,至于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走,随我去看看。”
“嬷嬷,那这位呢?”
老妇人收回迈出那只脚,忽然想到什么,看谢南睢的眼神耐人寻味。
这种目光,谢二公子最为熟悉。
这不,前不久在沂蒙,刚被老妖婆这样打量货物打量过,没两次谢南睢竟习以为常。
老妇人问身后月娘,“你瞧这位公子生得如何?”
月娘翩然一笑,“这还用说,自然生得极好。公子眉眼分明,眼神清亮,虽带着几分孩子气,但少年人就该意气风发。”
老妇人又问,“那依你看,和囝囝看中的那位相比如何?”
月娘说话滴水不露,“各花入各眼,眼缘这事我们外人也说不来。”
谢南睢最是不耐烦听这些人对他评头论足,可如今这情形,也由不得他喜不喜欢。
老妇人斟酌了会儿,交待道,“将这位小公子和那位关到一块儿,想必那位现在差不多醒了。”
月娘小心问,“嬷嬷的意思是?”
“凡事应该有个对比,囝囝死心眼,既然我们不能硬着来,只能采取这么迂回的法子。明日大脸那丫头来,告诉她多等几日。这几日我要闭关。等到了时机再让她过来。”
谢南睢听得一头雾水,不安问桑九,“她们这是要干什么?”
桑九无奈,“你不是听清楚了还问我干嘛?”
谢南睢一脸恶寒,“出卖色相的事爷可不干,姑奶奶你快想个办法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桑九一脸严肃,“还没见到那只大妖,我们不能走。”